跌宕下昆侖(上)
——從甜水海到葉城
圣人云:“橫空出世,莽昆侖,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
莽莽千里的昆侖山脈,亞洲大陸的脊梁,他巍峨身姿構成了青藏高原的北緣,進入青海后昆侖余脈逶迤東南,神州眾山由此而生。
能有站在昆侖之巔的機會,不好好抒發抒發,有愧做為華夏子孫。
公元2001年8月25日早晨,俺就站在昆侖山之巔,西風獵獵天地悠悠心旌激蕩,此刻最大的愿望是解放軍伙房里快快升火做飯。要知道從半夜起我就對這頓早餐抱著最殷切的期望,生生就是讓夢中的大碗熱稀飯給饞醒的,先是一端起來就有事就有事,后來干脆連食堂門都找不著了,那個抓狂啊。強烈的饑餓感說明身體已然恢復。
昨晚那兩包頭痛粉勁大,天明神清氣爽的溜達出屋去觀了一道風景,站在兵站院落里視野很開。昨夜高原飄雪了,八月雪,極目望去大地一片披白。
墻上有大字標語:“站高氧少,精神昂揚”。
甜水海兵站,海拔標高4980米,全軍最高的兵站。甜水海剛好處于獅泉河和葉城的中點,新藏線上的“中途島”。海拔4980米的高度令往來旅客生畏,很少有路人在兵站投宿過夜的。
在清晨料峭寒風中我和阿鵬把后備油桶里的汽油吃力地倒騰進油箱,后車廂里顛得成了個垃圾堆亂得匪夷所思。為把七個油桶和各類易散開的物品捆綁在一起,尼龍繩、皮條、鐵絲,無所不用其極,折騰了近一個小時,看上去終于“固若金湯”。也實在餓得不行了,畢竟俺有二十個小時沒進食了。
九點半終于在兵站餐廳里和官兵們圍坐,盡情享用著熱騰騰的稀飯、饅頭花卷就咸菜,天下第一美餐也!
聊起來,兵們很自豪,因為這是全軍最高的兵站;兵們也很郁悶,因為很少有路人在此投宿過夜的。
兵站里最高的房屋就兩層,俺很認真向兵站頭頭建議,在房頂上建座20米高的了望塔,湊齊個整數5000米,笑傲一把天下。兵站有了標志性建筑,就可以吸引219線上往來人們的視線,近者悅、遠者來,不亦樂乎?兵站頭頭聽罷笑笑不置可否,權當俺是高原反應胡說八道。
揉著滾圓的肚子溜進廚房參觀,只見各種大鍋小釜全帶壓力閥蓋,象進了精細化工車間。在高寒地帶,人們對飲食的要求很簡單,笫一是熱,第二是熟。
說起昨天下午的不適,兵們說這一帶鹽湖多,所謂甜水僅是相對鹽湖而言,生飲都有問題,既使不咸的湖水也含……重堿。俺說班公湖水怎么越喝越渴呢,現在才猛想起湖邊那些狀似霜雪般怪異的沙洲。資料說班公湖的最西端就是咸水,一半海水一半甘泉。
至于頭痛疲倦發冷,應該是感冒加高原反應,挺不住就吸點氧。甜水海兵站走廊上就有吸氧機,俺車上也備有氧氣袋,沒吸主要是不知道吸氧的醫療功效,總覺得是心慌喘不上氣才是缺氧,才吸那玩藝。
告別了甜水海的軍人們,“野狼”輾起一路薄雪,直奔奇臺大阪。在山口509km處,遇到一艱難騎車上山的白人兄弟,我們停車向他致意,他很高興地靠到車窗旁,邊歇氣邊聊起來。是個瑞士哥們,講英語,一行有五人,他是打前陣的,騎行的最終目的地不是阿里,也不是拉薩,他們要一直騎到我們的出發地:云南昆明!
這讓我們倆昆明人既自豪又從骨子里嫉妒:
這幫鬼佬,旅行觀跟我們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真正把青春和生命揮霍到了極致。
下到了485km處,見到河灘上支一頂彩色帳蓬,老遠就大喊:嗨~~~,一對鬼佬鬼妹聞聲鉆出來向我們揮手致意,又走了五公里,倆洋兄弟正在路邊收攏帳篷。這支隊伍真夠個性,行軍序列稀稀拉拉,尖兵都放出去三十多公里外了,主隊還沒拔營呢!
國內的旅行者大多愛扎堆,喜歡群威群膽的去笑傲江湖。
有些納悶,象他們這樣走是需要占有很祥盡沿途資料的,新藏線乃敏感的西部國防前沿,國家就那么放心?他們沒有后勤車又不住在一起是靠什么聯絡,心靈感應?
新藏線從奇臺大阪開始逐漸脫離高原荒漠地形,有了下山的感覺。荒涼的喀拉喀什河谷逐漸下切,山峰顯出了巍峨,象一幅史前巨畫,巖層坦裸,云幕低垂,雪漫山梁,霧鎖峰巔。夏末的藍天白云下,造物粗獷的筆頭隨意在大地上涂抹著大塊的赭黃顏色。
12點到達4200米的大紅柳灘,沒看到哪怕小片的紅柳。這個兵站是忙忙碌碌的貨物轉運站,路邊是一溜門前象火車站臺的那種倉庫,停了不少大貨車裝卸物資,熙來攘往,人氣旺盛。有當兵的在路邊警戒,告誡:不準拍片。
肚子還不餓,準備趕到下一站三十里營房吃午飯。
新藏線上有些地名看上去很隨意,什么“空岔口”、“天岔口”,莫名其妙。看詳細地圖才知前者通往邊防前沿空喀拉山口哨所,后者通往天文點哨所。再往北還有岔道通往著名的喀喇昆侖山口哨所。
康西瓦達坂,這個地名已經沒有了藏味而充滿疆味。康西瓦是新藏線上一個非常特別的地方,有著很多壯懷激烈又撲朔迷離的故事。康西瓦位于昆侖山與喀喇昆侖山交會點的正北,曾經的南疆軍區前線指揮部。戰爭的硝煙早已遠去,現在康西瓦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座烈士陵園。
為不讓烈士的英靈孤獨,我們來的前一年南疆軍區已經決定把烈士陵園遷至山下。據說,當承辦遷墳的車拐進去烈士陵園的路口,連爆三次輪胎,一種冥冥中的力量分明在強烈抗拒。是烈士的魂靈不愿離開這片熱血捍衛的國土,不愿離開相伴四十年的高原?人們惶惑不已,遷墳下山的事只好擱下。
走新藏線,得了解一些西部戍邊歷史。
從上世紀六十年代開始,中印雙方軍人為著各自的民族和國家利益,都開進到這塊生命的禁區,怒目相向緊張對峙了四十年。熟知中印邊界糾紛的人都知道,當年的西線戰場,就是圍繞新藏公路展開的。戰前,印軍巡邏兵經常出現在新修的新藏公路上,獅泉河、班公湖東岸地區曾駐有營級規模的印軍。開戰后,在幾百里的高原生命禁區里,中方就一個加強團取攻勢連續作戰,打得對方一個旅潰不成軍,成功控制了新藏公路的戰略要點。如今,中方最近的邊境前沿據點離公路西邊也有上百公里距離,中印爭議很大的整個阿克賽欽地區三萬平方公里基本都在中國軍隊控制下。
比起東線喜瑪拉雅山南麓那塊九萬平方公里有三個臺灣省大的、綠寶石般的珍貴林地,阿克賽欽絕對是塊不毛之地。那一場勢如破竹的邊境戰爭后,中方可以在東線大踏步后退回戰前控制線,而西線這塊高寒貧瘠之地則寸土不讓,中方的底限,就是要保障從新疆到藏西北的唯一通道。
一想到在藏南過米林大橋夜間還要搞燈火管制就氣悶,看地圖上的中印邊界還遠在山南邊幾百公里外,而那條惡名昭彰的“麥克馬洪線”卻近在咫尺。在米林咱們可以忍受人家居高臨下年復一年對雅魯藏布河谷的窺視,因為東線真正戰略意義上的川藏公路可以繞開雅魯藏布河谷,從八一走尼洋河谷去工布江達和拉薩。而西線,別無選擇,沒有阿克賽欽就沒有新藏線,此通道不保,阿里危矣,西藏危矣。
阿克賽欽是中國重大利益所在,阿克賽欽志在必得。
透過雙方各執一辭迷團般的歷史煙云,其實,這些爭議地區在現代國家觀念出現前,大多應該是些歸屬不明的“無主之地”。因為歷史的含混,所以中方才有用東線的9萬平方公里森林綠地交換西線的3萬平方公里戈壁荒漠的和解提議。事關國家顏面,看來那么劃算的事印方就是不干,“我的就是我的,說不清的也應該是我的”。好談不成,四十年來只好守著各自既得地盤僵持著。
康西瓦烈士陵園背靠昆侖山,面向著烈士們曾經戰斗過的喀喇昆侖,腳下流淌的是喀喇喀什河,據說是高原風水最好的地方。陵園里有106位軍人的簡陋墳塋和墓碑,其中83位犧牲于四十年前那場邊界戰爭。
烈士們的家鄉離康西瓦好遠好遠,他們的親人很難來到冰峰雪嶺的昆侖山。
走新藏線旅行的朋友,路過康西瓦時記得去陵園向英靈敬支煙,奠杯酒,他們全是戰士,職務最高的是……副班長。
讀讀那些年輕的生命,總讓人……喉頭哽咽,熱淚縱橫。
關鍵字: 昆侖山 獅泉河 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