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一間餐廳溫柔了半座城
《花樣年華》與《2046》有沒有給金雀餐廳戴上兩道光環?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1962年金雀餐廳開業伊始,基本就是現在這副恍如隔世的樣子。最近唯一一次變化出自張叔平的手。在這里,如果想體會電影里那軟玉溫香和拉拉扯扯的感覺,或許會失望,但卻可以感受到,不動聲色的局促卻逶迤的生命的味道。 香港,銅鑼灣,蘭芳道,13-15號,地下。這是某些人心目中的銅鑼灣地標。它不是新奇的建筑,不是大事件發生過的地方,也不是寄存失落情緒的廢墟,是一家餐廳,金雀餐廳。 如果一部好電影能給一處拍攝地畫一道光環,我不知道金雀餐廳是不是有兩道光環,因為我不知道《花樣年華》與《2046》算不算是好電影,我只知道那是國際大導演拍的兩部電影。據說有不少影迷為了梁朝偉與張曼玉、梁朝偉與王菲坐過的那兩個卡座而來,如果只是為了那么一點點好奇心和一點點虛榮心,那么來金雀餐廳的影迷應該比較容易得到滿足。如果是想體驗蕩漾春心的軟玉溫香和拉拉扯扯的時光朦朧感,那來這里,只會明白,有些東西就是只適合幻想與回憶,不利于實踐,像大肥皂泡,你碰下,它破了。除非帶著幻想實踐,像青苔在臺階上幻想著城墻那樣。我坐在梁朝偉坐過的地方一點感覺都找不到,我沒有看過《花樣年華》,也沒看過《2046》,活該沒有感覺,但我挺慶幸,看不見光環,因為,金雀餐廳的美,分明與王家衛無關。金雀開業那年王家衛不過4歲,還沒移民香港。 1962年,金雀餐廳開業,從一開始,基本就是現在這副恍如隔世的樣子,典型的粵式茶餐廳與西餐廳混搭的模樣,只不過,當時都算一處潮地。對面就是一家歌舞廳,叫銀樹,生意紅火,餐廳老板很認真地給餐廳起了個現在聽來有點反智趣味的名字,金雀——金雀壓銀樹。到上世紀七十年代初,銀樹結業,金雀一路紅火至今。出名的牛柳扒從最早的幾塊港幣賣到現在的90多塊港幣,份量卻一直沒變。那款餐廳隨處可見的餐椅,已有20多個年頭,與現在的經理和大廚入餐廳的年歲相當,外皮換了幾茬,但身骨一直頑碩。卡座墻紙餐具破了爛了就盡力按照原本的樣子換新,包括王家衛的攝制組布置過的部分,電影拍完也盡量重新恢復原樣。最近唯一一次變化出自張叔平的手,就是內間卡座邊上的14盞燈與14面鏡子,因為再換過太麻煩。這是在香港銅鑼灣啊,一個寧肯置身世外也不愿落后于時尚潮流的地方,怎么真會有置身世外的地方?餐廳經理的回答簡單有力:老板喜歡,他就喜歡這種舊舊的感覺,他不喜歡現在那種現代的樣子。那將來呢?只要不拆樓,就會一直這樣下去。 一個人總等在一個地方,是因為相信時間。一個地方總是一個樣子,是不相信時間,是相信人吧。 金雀餐廳卡片上的口號是“牛柳之家——金雀餐廳”,那牛柳扒20多年如一日,出自一人之手,從拿貨到上鍋,他說他只是子承父業,還說年輕時以為有更大的世界等著自己闖,心根本不在此。可蒜蓉粉絲和扇貝老在一起,單吃蒜蓉粉絲就像吃到扇貝一般,一個人和一道菜,老在一起,這道菜和這個人會沒有點糾葛?大廚樸實地笑著無語。怎么有點像《德拉姆》中茶馬古道邊那些局促卻逶迤,不動聲色的生命的味道? 去金雀之前就想像著一個在這里干了40年多年的老員工形象,沒想像出周叔的樣子。周叔幾乎從金雀開業就在餐廳里打雜了,他不愿拍照,答復是:謝謝你,不用了。整個下午,周老微駝著背,忙碌著,背影處,他把辣椒醬從大瓶子里溫柔地倒到一個個小瓶罐里,40年,同一家餐廳,差不多的環境,相同的工作,人要是無心倔強,時間算個什么東西? 一個進餐廳作服務員不多時的小姑娘趴在吧臺上吃月餅,“吃什么?”“月餅!你也嘗嘗?”親切的語氣瞬間推倒半個香港城,叫人直奔如畫湘南鄉間而去。夸張嗎?或許吧,但我覺得那半個香港城的冷漠與商業人生邏輯更夸張。 后來喝到了那份梁朝偉連喝了3份的羅宋湯,那份用四五斤牛仔骨作底連煲10個鐘的羅宋湯,坦白說,我傾向于相信梁朝偉當時拍《2046》拍得又累又餓,不是難喝,是沒有傳說中好喝而已。昏暗的燈光愈發昏暗。“梁朝偉人怎么樣?”“很好的,很好相處,一點明星架子都沒有。”一家餐廳裝修不入時,空間不亮堂,招牌菜介于靠譜與不靠譜之間,怎么風風雨雨44年?“一路生意都很好,唯一有點困難的時候是非典時候,最好的時候是七八十年代……”來金雀吃飯的客人有學生有富豪有明星有白領,想來,每個人都有一個來這里的理由。有人就是喜歡這里的牛柳扒與羅宋湯,例如劉以達,以前住銅鑼灣,達哥常來幫襯,上個月又來了,帶著達與璐的璐;學生來這里,圖的是價格便宜量又足;有錢人上了點年紀,來懷懷舊;有日本影迷是梁朝偉的fans,來瞻仰偶像柔情似水的地方……一間餐廳果真溫柔左(zuo,廣東話,“了”的意思)半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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