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歷史的煙雨塵囂

依風水說，地靈才能人杰，不過， 鳳凰 的出名，卻是個例外，我就是先知道沈從文這個人，后知道 鳳凰 這座城的，盡管這座城池在沱江岸邊，已經風沐浴雨成百上千年。 一座城門樓，是歷史；一段古城墻，是歷史；一條小巷子，是歷史；連鋪就在小巷里的每一塊紅石板，也是歷史。就這樣，在回望歷史的過程中，我認識了藏于湘西大山中的鳳凰古城。 古城很熱鬧，既有傳統風格的建筑，又有現代氣息的人文，來到鳳凰，如果只是在城外徘徊，你永遠也不能感受到那厚重的歷史精粹文化的氣息，不進城膜拜一下沈從文、熊希齡等傳奇人物，那可是莫大的遺憾。 出于對一個人的敬仰，我首先來到位于中營街的一座四合院。1902年12月8日，那個人就是在這個小院的某間小屋里呱呱墜地的。四合院分前后兩進，中為紅石鋪就的天井，對著大門是正屋，兩邊各有廂房三間。 環顧小院，房子皆為穿斗式木結構建筑，黛瓦覆頂，脊上裝飾有鰲頭。鏤花的門窗，小巧別致，雕刻的飾物，栩栩如生，使得小院很是漂亮雅致。不用說，那個人就是蜚聲文壇的沈從文。沈先生著作等身，有《邊城》、《湘西》、《從文自傳》等作品，兩度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 小橋流水與江上樓閣相映生輝，近些時，我讀沈先生與夫人張兆和的信札，二哥年輕時的浪漫情懷，再次躍然紙上。1934年1月，沈先生回鳳凰省親，當時寒風刺骨，天上飄著雪糝。二哥告別心愛的三三，只身一人，從北京坐車經長沙輾轉又到常德后，租了一葉小船，三個船工，沿沅水、辰水逆流而上，一路滿是艱辛和頓苦。 為了排遣寒冷和寂寞，二哥經常呵著凍僵的手，不停地給他的三三寫信，而且一天要寫好幾封。信上的內容有寫沿途兩岸景致的，有寫沿途風土人情的，有寫船工和妓女故事的，也有寫對三三的繾綣和思念。讀過之后，覺得封封不同，篇篇精彩。 離沈宅不遠，是熊希齡故居。在鳳凰，熊希齡可是個奇人，他15歲中秀才，16歲中舉人，19歲中進士，21歲點翰林，43歲當北洋政府的內務總理，一生的確充滿了傳奇色彩。熊宅藏于文星街，面積雖比沈宅小些，但卻是典型的苗族古建筑風格，處處彰顯出苗族風情。 熊宅大門口的門框上，書有蔡元培先生題寫的對聯，上聯是：宦海倦游還山小誠慈幼院；下聯是：鞠躬盡瘁救世惜無老子軍。進到屋里，見屋子正中熊希齡半身塑像的兩側，也有一副對聯，寫的是：意氣消磨群動里，形骸變化百年中。 要說最能概括熊希齡一生的，當屬書寫于客廳左右立柱上的對聯：一生赤誠愛國盼中華振興，半世慈善辦學為民族育才。正是苗族傳統的家教，塑造了熊希齡剛直不阿、憤世嫉俗、正直善良的個性。 從政以后，因不滿袁世凱的獨裁統治，毅然決然，辭官為民，興辦教育。北城門又叫壁輝門，那里，當地的小姑娘自附近山上采來鮮花，編成花環，向女游客兜售。別說，那看似土氣的花環，往大姑娘小媳婦頭上一戴，頓時洋氣多了。 過了壁輝門，沿依城墻砌就的臺階，可以直接下到砣河岸邊的碼頭。等我們上了船，坐穩當后，船工將竹篙朝江水里一點，小船倏然就離開了岸邊，然后船頭一調，順流而下。 行進的過程中，一面聽著船公騷情的情歌，一面欣賞著兩岸的美景，愜意、得勁、美，所有的贊美的形容詞，堆砌在這里，都不過分。赤腳立于水中捶衣的苗女，撐著紅傘在岸邊游走的美女，閣樓里臨江而坐細細品茶的先生，懸于江上的土家吊腳樓，那景色真是要多漂亮又多漂亮。 無限美景懸于江上，近了，又近了，我們終于來到了虹橋的跟前。虹橋，重建于康熙九年，即1670年。該橋兩墩三孔，上有風雨樓兩層，下層為商鋪，上層為茶館。船上的人看橋上茶館里的人如在畫中，橋上茶館里的人看船上的人如在畫中，可謂兩情相悅。 過了橋洞，見有一船，泊于江心。兩著粉紅衣褲的女子，立在船頭。賴賴的船工慫恿我們，用剛剛教給我們的騷歌，去與船上的女子對歌。于是，我們粗門大嗓子地亂吼了一通，沒想到船上的女子不氣不惱，幾句在情在理的歌詞，就把我們的囂張氣焰壓了下去。 最后，落得船上、岸上，一片笑鬧聲。船在萬名塔旁停下，此時，日薄西山，華燈初上，順沱江四望，處處流光溢彩，美奐美侖。逡巡江邊，許多游客點燃河燈，讓隨波逐流的河燈，帶上自己的美好祝愿，一路前行。 在中國的“嬉皮地圖”中，鳳凰無疑是最富文藝氣質和浪漫精神的一個點。湘西詩情畫意般的山水和溫潤潮濕的氣候自古便是孕育精神之花的溫床，漂在此地的文藝青年們(當然還少不了“文藝中年”)大都少了一些尖銳和憤怒，多出不少閑情和幻想。如果你是一個有著中國古典浪漫情結的靈魂流浪者，那鳳凰就是你的精神家園。 當年，沈從文從湖南的桃源起程，乘一只小船沿著沅江溯水而上回鳳凰老家，在船上每天都給北京的新婚妻子寫信，用語言和圖畫描繪沅江兩岸的風光、人物，最后匯編成被后人稱為“最美情書”的《湘行書簡》。 如今，久居鳳凰古城的我打算暫時“逃離”一下，沿著沈從文的筆墨沅江，在美文和美景之間做一次詩情畫意般的漫游。與當年的沈從文一樣，我自桃源縣凌津灘的碼頭上船，漂漂蕩蕩溯江而行。 凌津灘是沅江水路的真正起點。每天早上7點從碼頭有一趟班船開往五強溪，船程5個小時。這一路風光最好的地方要算新田村到柳林汊一帶，一如沈從文在情書中的描寫：“河水已平，水流漸緩，兩岸小山皆接連如佛珠，觸目蒼翠如江南的五月⋯⋯這地方同你一樣，太溫柔了。”夸父山、明月山、順母橋、寡婦鏈，一景接著一景，讓人目不暇接。 走過這溫柔秀麗的一帶，不久就是五強溪，兩岸的村子還有不少吊腳樓，山也翠碧，偶有竹林。因為修水電站，沅江的水運被分割成一段一段，船到五強溪水電站，想要繼續下行只能越過大壩再換船。 搭摩托車到大壩上游碼頭，正好趕得及中午那班。碼頭上有家小飯館，女主人長得頗有幾分姿色，安靜地坐在一邊繡鞋墊，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她說生意還不錯，我逗她說：“有你這么漂亮的老板娘，客人肯定來得多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個外鄉人的夸贊讓她很是高興。 從五強溪到沅陵這一段的沅江已經是高峽出平湖，一江寬敞平靜的流水，重重險灘都在江底“安眠”。吊腳樓還在，但那里面“扯了極細眉毛、白凈臉子”的女人呢？她們和舵手、船工、纖夫一起，早就隱沒在傳說深處了。 船到沅陵，又是一段水路的結束。夕陽西下，溫暖一片。在暮色四合的時辰，我逛了一下因關押過張學良而聞名的鳳凰山，大帥曾和紅顏知己趙四小姐在這里短暫生活過。沅陵江邊有座龍興講寺，雍容大氣，不落于細節雕琢的繁復，盛世的風格讓人看著舒服。明代大家王明陽曾在此駐留講學數月。 次日，我自沅陵繼續溯水而上，乘著一條小機動船，4個多小時后來到瀘溪，之后只能轉車前往鳳凰。船上載的都是當地村民，運送各種貨物，水路盡管慢，還是有它存在的理由。相比悠悠搖櫓過灘的木船，機動船的速度還是讓人感覺在匆匆行路。當年沈從文8天的水上路程，我只用了一天半就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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