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鳳凰--那一年窒息的魚
去鳳凰最直接的緣由來自于沈叢文的文集。差點得到諾貝爾文學獎的這位頗帶傳奇性的人物,以及他凝厚又夾著清脆的文字觸感,讓我生起探尋鳳凰的念頭。至少,我覺得,沈叢文文集里總是充滿的一種魅惑,其文字和湘西的風情各占一半。 后來的一個推動性緣由則是來緣于兩個朋友,第一個引導者向我講述起他到鳳凰的感觸(那是在1999年吧),言語里是對鳳凰的失望,我由此很難想象,并生起疑惑:一個叫做路易艾黎的外國人說:中國有兩座最美的小城,一是福建的長汀,一是湖南的鳳凰。這種評價是不是有點過高?第二個促使我做出決定去湘西的是一個住在離鳳凰不遠的朋友。在網絡上相識。我一直認為自已至少是一個比較淡漠的人,能夠使我孜孜不懈去追求的人事物都不太多,然而這個男人僅僅是通過語言,至少在某一個瞬間里,觸痛了我。一段時間以后,我說我打算去見見你,他說我結婚了。我笑說沒關系不要敏感,我是去旅行的,見你只是目的之外希望給自己的一個驚喜。 然后,我就買了去湘西的火車票。 回來以后,我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窒息的魚…… 世界像一片海洋,表面波濤洶涌,底下暗流涌動,有無數的生物存活于其中,有條不紊地各自的生存和生活著,有機而秩序井然。在最深的地方,有一種魚,因為黑暗和缺少空氣,總感覺隨時會窒息,可是它們也常常浮上水面去透一口氣,呼吸,然后再沉下去,等待下一次呼吸,或者絕望,或者窒息而死。 (一) 中午十二點半,背包上了中巴車,坐在窗邊。他站在車外,幫我把車窗拉開,陽光嘩地打在臉上,仿佛要生起清脆的聲響。 人聲很嘈雜,但時間是靜的,車子對面建筑物上中國農業銀行幾個大字落滿灰塵,凝視了三分鐘,我說你回去吧。否則要趕不上火車了。他轉過臉來,目光沒有焦炬,輕輕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往心底深處探過去,揀揀以為自己可以或者想說點什么話,結果好像是時間太靜空間太凝固,我的手指撈不到言語的柄兒。在網上他是直率的男人,正是那種直指人心的東西才觸痛我,然而到此刻也成了沉默。我再說你回去吧。他再輕輕地嗯了一聲作回答。看表,十二點三十三分,一切感覺都沉沒了下去。 前座有個來送女友的男友,甚是親熱的分吃一個桔子。桔子的清香慢慢彌在車內,他抬頭說,我走了。我沖他點點頭。他在原地停頓五秒,然后走了。 慢慢靠在椅背上,沒有回頭,有種預感這會是最后的告別。車子啟動,隨后襲來的是更大的空曠和寂寞。 如果可以,過往僅是過往,我可以把它全部選中,然后按住“delete”來個清空,那人的生命將會簡單太多。 湘西的盤山公路應該是專門量著車身鋪的,說不定司機打個寒顫全車人怎么死的都會不知道了。我身邊坐了個看起來還算斯文干凈的男人,胸前抱了個黑色的大皮包,料想里邊也沒多少寶貝,頂多是些衣物以及買給老婆小孩過年的禮物,因著春節回家,而倍加珍貴了。男人手里拿了本青年文摘,我從包里抽了本讀者出來準備看,車子卻顛簸得像篩篩子,看不進一個字。男人溫文地對我笑笑說,能把書換換看一下嗎?我把讀者遞給他,接過了青年文摘。男人卻能夠看得下去,我只一路拿了書使勁瞅著窗外。 都是山,連綿不盡,起伏不已。冬天的風景多是枯灰的,綠也是黯淡的,樹木像病了過去,懨懨地裸露著土地粗糙的肌膚。不時會有一條不大不小的河夾在山叢之間,水從車窗里看過去全是碧綠的,分不清楚清澈與否,也由于冬天緣故,變得寂寞而凝固。 車行得最快時,我眼前突然閃起一些對他說起過的話,在哪個場合記不清了,說起最理想的生活狀態來,彼此描述了一下。他微微考慮了之后,說了三個詞:有錢,有權,有勢。然后笑了,說并不是眷戀權勢名利,而是認為生活需要這些東西。他的笑容總露著兩排白的牙,眉頭向上微微拱起,帶點兒真。我說我可能會回去,去麗江,等我走不動的時候。自然淳樸的環境適合我,做一個自由撰稿人,靜靜的寫作和生活。有一句不知為什么沒說,似乎當時并沒想起來,或者想起來了也覺得不適合說,至少,不適合對他說。那句話其實很簡單甚至很庸俗,我只是想說,我希望有相愛的人在身邊。可惜,情境并不適宜。后來在鳳凰時遇到一個杭州的女孩,也是孤身一人去的,清麗的面孔下散發著自由散漫的氣息,有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卻并不讓人反感的傲氣。我喜歡這樣的女孩,至少在那一刻她代表了我希望企及的目標和境界。可是沒人知道,我只是生活激越潛流下一條難以掌控自己方向的魚,時時有窒息預感的魚,而已。那個女孩,她如同一個美麗而快樂的吉普賽的女郎,她看著說,你是一個比較拘謹比較感性活得會比較困難的人。我的心開始跳得很快,我終于被這個像擁有吉普賽血統的女孩揭穿。 車到鳳凰城外時,我就看到了把小縣城一分為二的沱江,水流靜靜橫穿過城,把繁華一分為二,也把許多人分隔成對岸。江邊,挨擠著一排吊腳樓。下了車之后,向車站著的管理室打聽一下住宿的地方,來時準備得太少。值班室里胖胖的年輕女人一臉冰霜,丟出了一句不知道。出了車站,看到隔壁有間代購火車票的鋪面,進去打聽去張家界的火車票是否可以預訂,里邊坐了個一頭卷發的男人,熱情的介紹之后,我隨后問起住宿的事,他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說,旅行的人大多喜歡住在民居家里,這家不錯,老板是我朋友,你可以過去看看,住不住不要緊。我連連道謝出來。 縣城里沒有出租書,跑在路上的都是突突突作響的三輪車,平時價格一元,春節期間自動漲價為兩元。 車夫搞不清楚名片上的地址到底在哪兒,最后只把我拉到大概的地方,讓我順著門牌號找過去。下了車,沿著狹長的巷子走進去。路面都是光光的青石板,兩邊是民居,巷子大抵一米五寬,走著走著,我突然感覺到一種奇怪的東西。停住。細細思索,整個巷子只有我一個人。 是寂靜。 站在巷子當中,時空突然起了一種恍惚,我幾乎錯以為自己恒古以來就立在這兒,也將要在這兒恒古地立下去。我知道自己已站入古老歷史的邊緣,鳳凰,沈叢文的邊城之美,第一印象竟是這樣靜到了心底深處的感覺。 走下去,巷子突然就轉到了江邊,依舊不是很寬,走幾步過去就到岸邊,水緩緩地流過,聽不出聲響。只有低矮臨水的河岸邊,有婦人女子在拿著木梆子“梆梆”地拍洗著擱在石上的衣服。陽光溫暖覆瞰,水和樹,房和人,船和槳,因著夕陽暈紅的輝光,竟都有了靜謚闌珊的錯覺。名片上印著的地方叫“橋頭客棧”,就在虹橋南側,很近。走進去看得出來是剛裝修過的房子,還是吊腳樓的風格,主人家不在,小孩兒領我去二樓看房間,順著樓梯爬上陽臺,我撲到欄桿邊,呵,陽臺下就是沱江清澈而澄靜的流水,流水上就是有三道石拱的虹橋,橋上就是風雨樓,這地理位置簡直就是得天獨厚。 (二) 來鳳凰,只帶了一件黑色的呢風衣外套,這個冬季如此陰冷潮濕。即使是在鳳凰,雨在第二天終于瀝瀝下了起來。我在鳳凰整整住了五天。很多人覺得不可思議,一個后來遇上的廣東人老在追問我究竟喜歡這兒的什么?為什么能住那么久?我覺得很多東西,唯心可知,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就像我對鳳凰的感受,似乎是把自己溶了進去,血脈相通,所以更不容易表達。每天晚上,總要站在陽臺上靠著欄桿看流水和輝煌燈火的虹橋,有這世間最燈火闌珊的味道。對孤行的我來說,闌珊,是一種值得徹夜去體味的東西。靜默的風常帶了冰涼的水氣撲面而來,冬天的寒意在這兒不像杭州那樣深入骨髓。隔壁住了一個從北京來的男孩,第一次見到是在我剛到的晚上,上樓的時候在陽臺看到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支了三腳架在拍攝夜景,我上去,他轉過臉來沖我點點頭,笑。我說,你好。他也說,你好,然后就過去了。后來聽旅舍的老板娘說,他還是一個學生,在讀研究生。喜歡攝影。老板娘對我津津樂道著她所知道的一切,帶著模糊暖昧。人們總是自覺不自覺地盼望著故事發生,不論是關已或者不關已的。可我卻早已在生活里淡漠得蒼白,除了接受或者必須去選擇,一切都已無所謂。 第二天,在老板娘的熱心攝合下,我與北京男生還是一同出去了,不過還多了一個人,老板娘的兒子上初二,放假在家,也要跟著我們一起出去玩。去的是臘兒山。坐車到臘兒山大概中午十二點,太陽很好,先去鎮上的希望小學看了看,校舍還不錯,門口寫著上海貝爾捐獻修建等等,于是笑了。一路上無論車行到哪個偏僻的角落,只要有公路到的地方,文明的足跡總是順藤而至,所以那些石堆的灰墻土砌的黃墻泥草糊的籬笆墻上,總是畫滿了廣告,匯仁腎寶和中國移動的字樣鋪天蓋地都是。 學校里已經放假,僅有的幾個老師也在忙著洗衣殺鴨過年。學生宿舍樓的門口最顯眼兩棵柱子上掛著木制的一幅聯,木底黃字,“老師要有老師的樣子”,“學生要像學生的樣子”。我與北京男生看了差點要笑倒,覺得實在有趣。想必這樣的對聯也是獨此無二。 臘兒山附近都是比較古樸的苗寨村落,順著公路慢慢地走下去,去了較近的一個,也忘了打聽村名,只看見村頭的一個水塘邊有無數的大人孩子在洗衣服,一蘿筐一蘿筐地背了出來,用梆子劈劈拍拍的敲打,水很渾濁,偶爾旋起幾根鴨毛,但人們依然洗得熱火朝天,幾個小孩在人群著飛也似的跑著打水仗。陽光探出了頭,開始有溫暖的意味,不再似早上般雨聲瀝瀝。 進了村子,見到無數老人,每家門口都有一兩個,坐在椅子上,膝上擱了一只雞或是鴨,用手指翻轉著雞身在陽光下瞇著眼細細地拔毛,竟然家家如是!就連歡快跟著我們的小狗,每家也都有一條!而且,全村好象全是同一品種同一大小的小狗,至于大狗,僅見一條!三不五時還會見到幾頭小豬嚕嚕地哼著在墻角曬太陽。北京男生把鏡頭對準了一位坐在門口正抱雞拔毛的老太太,老太太抬眼看見,似有些害羞,使勁地把手里拔得白生生的雞往身后藏,一邊卷著口笑,露出參差不齊的牙。 幾個臉蛋紅通通梳著兩只羊角辮,高矮參差的女孩子,拿眼睛好奇而羞澀地看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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