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鐘水毓烏拉城
民國十九年編成的《吉林新志》里有這樣一段話:“故松遼鄰水,遼域之民有豁達義俠之風,而松域之民多風度詞采之氣,隱含文秀之姿,今當草昧初辭,猶未特著。……其風習闊雅之度,或將于滿洲而歧出。蓋亦松水之質有以異也。”
這很讓人想起北山,當初之所以在山巔修了那么多寺院,也正緣于清朝皇帝對吉林烏拉(沿江的城市。據《吉林通志·凡例》載:“吉林烏拉,四字連文。國語,吉林謂沿,烏拉謂江。其曰吉林者,從漢文而省也。”)這一龍脈之地的擔心,為了鎮住這可能出現又一“天子”的寶地,故在吉林烏拉城北山之山修筑寺廟。小時候和玩伴常去北山游玩,隱約可以識得當年刻在山崖上的乾隆帝真跡,只是當時并不能辨別出所書為何,不過也并未因此而覺得遺憾。吉林城的一切似乎都和這條神秘的松花江有關。我們實在不能用“奔流不息”來形容它,從我年幼的時候開始,就常常一個人在江邊凝視著它,它有著母親般的溫柔,特別是冬春兩季,清澈見底的江水緩緩從你的眼前流走,是非常舒服的,松江水涵養了吉林人的精神。它的溫柔多情讓吉林人在彪悍的性格下隱匿了些細膩柔美的感情。我從來不看選美之類的節目,前幾年,偶然在報上看到一則新聞,吉林姑娘關琦獲得了大概是環球小姐的什么獎,照片上姑娘的眼睛突然讓我想起了緩緩流淌的松江水,帶著不可阻擋的美滲在我的心里,于是,我記住了她的名字。
有意思的是,就在《新志》作者盛贊吉林人“山鐘水毓,久而成性”之后,卻馬上變換了語調:“若就實際生活觀察,則省境居民勤儉質樸者多,而浮靡狡黠者少,雖都市居民稍染浮華,性近狡猾。而鄉村農民則樸拙憨態,性近癡愚,大凡可以誠樸勇敢,且能活潑勤儉,富于保守及積蓄性目之。惟個人私斗之風尚未息止,迨禮讓之化未普,而北方強悍之風猶有存焉。”這大概也是不錯的,不過和前面所說的“風習闊雅之度”似有著很深的矛盾。不過,似乎每個吉林人都能深刻體認這樣的二重性格。中華文化歷來有所謂“山”文化和“水文化”的南北譜系特征,在文化內涵和性格上則分別指向了陽剛和陰柔的兩個不同維度。吉林烏拉則有所不同,山水在同一座城池和諧共存,因而塑造了這里獨有的文化生態和人們獨特的文化性格。吉林四面環山,北有北山,南有朱雀山,東是龍潭山,西是西山。山不高,但靈氣十足,只聽名字就可知。范琳琳的《吉林我故鄉》被定為市歌,第一句便是:“北國江城吉林我故鄉/城里一條松花江”。今天你到吉林去,打開電視,也可以看到吉林市電視臺臺標便是藍藍的松江水造型,讓人心曠神怡。江,已經成為這個城市的命。有山,有水,山水文化塑造了吉林人的性格,既粗又細,既豪爽又精致,是造物主的生花妙筆。
吉林人祖祖輩輩生活在這一派山水和諧的天地間。《吉林新志》記民國時期吉林省統稱村莊為“屯子”(這樣的稱呼現在依然保留,像江南的“馬家屯”,江北的新立屯,甚至帶著非常鮮明的滿清特色的“黃旗屯”)。這些屯子的特點在于“依山傍水,星羅棋布”。這樣獨異的村屯特征在東北其他地方是不多見的。不過,和東北其他地區一樣,對于這片黑土的眷戀,也是吉林人基因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拿這些屯子來說,幾乎都有著相同的特征:“蓋辟地而耕,近田架屋,出田即宅。務使其所耕之田,盡繞其所居之宅,便耕作也。”人與土地的關系就這樣被緊緊綁在了一起,無法分開。而由此形成的人與人的關系也頗為有趣。《新志》載:“男作于外,如耕耘及其他工作與交際等。女作于內,如事老婦幼,制衣煮飯及飼家畜等。”有意思的是這段描寫:“惟究不若他地婦女凡收獲、載種、耕耘及其他一切繁苦之事皆為之也。故吾常謂吉林婦女較他地婦女,誠為享福孔多也。惟其如此,故家庭閑氣多由婦女起。蓋飽食終日,無用其心,則惟計較其針頭線腦,勞役享受……等之得失多寡。于是睚眥必報,錙銖必較。輕則誤事,重則招秧也。”這些話還是不錯的,即便是現在的農村社會,也仍不出其所說。村婦的這種閑言碎語現在被一種更生動的描述取代,恐怕不是東北人不能懂得其意。電視劇《劉老根》就很充分地把東北農村婦女這樣一種既可愛又可恨的性格表現得淋漓盡致。像丁香、大辣椒、滿桌子這樣一些人物的刻畫是相當到位的,這些性格也都是黑土文化孕育出來的。
白山黑水,再加上黑土,這便是吉林人身上難以割舍的情結。翻看始修于光緒十七年(1891年)的《吉林通志》(其實,《吉林通志》這里所據都是編成更早的《盛京通志》),我們看到編者在描述吉林烏拉人的時候,與其他一些東北地方人性格上有著不同,"吉林烏喇,精騎射,善捕捉,重誠實,尚詩書。"這最后一條,無論在寧古塔、伯都訥、三姓、雙城堡還是阿勒楚咯、米之鄉、琿春、拉林這些地方都是找不到的。這不僅以為它是當時吉林省的首府,更因著這山水、黑土文化生態的長期浸潤才得形成。
夜已暮,我唱上一段《大西廂》,閉上眼,暫時回到吉林烏拉城……
關鍵字: 鄰水 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