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都的五十八個小時
從成都回到大慶快一個月了,汶川大地震后的灰色情緒也稍稍平復了些。每一想到在地震后逝去的同胞,我著實提不起回憶的勇氣,原定回到家后要在博客上寫一個關于這次出行的連載的想法不得不擱置起來。過了這么多天,想到生活終要繼續,能夠以我們的親身體驗,見證黨的偉大,國家的強盛,同胞的深情,生命的可貴,激勵生者熱愛生活,善待生命,珍惜友誼,也算是對死難的同胞的一種告慰吧,想他們泉下有知也會含笑面對。和眾多去蜀地出游的人們相比,我和妻無疑是幸運地,只在成都有驚無險地走一遭。幸運的人不顧別人的不幸訴說自己的幸免于難,不僅需要一份勇氣,還需要一份良知,更需要一份責任。
12日凌晨5時,西安開往成都的k5次列車上。我和妻對著依然黑漆漆的星空,開始洗漱,收拾行李,滿懷憧憬做好下車的準備。2003年我到過成都,好感頗多,印象很深,正由于一份未了的牽掛,使我勸說妻一同前往,我想讓她不虛此行,畢竟這是我們相識快20年的第一次結伴出游,這些年她幾乎沒跟我享過什么福。當然,我要是能未卜先知9個小時后將要發生的一切,是萬萬不敢在此停留的,看來“欲望是一切痛苦的根源”這句話是有些道理的,事與愿違確實比心想事成的幾率大得多。
6時,成都火車站附近。天已放亮,我們走出人潮涌動的火車站,在對面一個飯館以一屜包子和2碗稀飯草草結束了早餐。不顧妻子的反對,我做主在火車站對面一家叫“斯賓商旅酒店”的地方辦理了入住手續(我是看到規模和環境后才決定的,當然價格也令我滿意),順便打聽了一下航空售票處的位置。
8時,斯賓商旅酒店。行李放到了房間,和妻到對面的工行取錢在賓館二樓的一家旅行社購買了十四日早八點十五飛往哈爾濱的機票(六折),在該旅行社某導游的游說下預定了13日去都江堰、青城山的一日游散團。在房間里休息片刻,由于插座不好使,電視無節目,郁悶加上找服務員撒氣浪費掉近20分鐘的時間。
10時,成都武侯祠。乘坐57路公交車去武侯祠,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由得感嘆省會城市、天府之國就是魅力無限,怪不得成都和西安一樣都在修建地鐵,道理很簡單:人太多。我和妻前后跟住幾個有導游的團隊免費聽著講解,亦步亦趨就像剛參加革命的同志生怕脫離了組織,后來該團一個年紀偏大的有點像領導的同志使勁地埋怨導游,說她領著的都不是他們的人了,邊說邊盯著我和妻看,我頗無辜地看著他,心說:“沈陽老鄉,到了這里我們都是東北那嘎達的,可是純老鄉啊,你應該用目光殺死那些嬌小的南方人啊!”算上路上時間,我們在武侯祠大概用了2小時。
12時,錦里長街。又餓又累,我和妻從武侯祠的側門溜出去,開始找吃飯的地方。那時的錦里長街游人如織,老外頗多,成都小吃也頗多,其中也有濫竽充數的,說不清是哪的吃食,加之價格昂貴,我向妻建議,杜甫草堂暫不去了,干脆殺向春熙路得了,據說那里繁華鼎盛,小吃正宗。妻毫不猶豫地贊同,不知是太餓了,或是出于對我的尊重,還是早已習慣了我什么都懂的樣子。
13時,春熙路一帶。公車上,在一個成都大嬸的指點下,我們在據說離春熙路最近的一站下車。那是個無人售票車,前后門都上人,從后門上車的自動拿出卡,匯集到一起從后面依次往前傳遞,每個人都很自覺,雖然說話聽不太懂但很好聽,我喜歡韻味十足的四川話。也許是預感到時間的寶貴,一下車我和妻在一小時左右爭分奪秒地吃了三個地方的四樣小吃,我只記得有龍抄手、葉兒粑和肥腸粉,最后一樣是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了,許是地震傷了局部的腦細胞。期間,我們還喝了一杯冷飲,給妻子的大侄女買了一件漂亮的t恤,可算是分秒必爭。
14時28分,伊藤洋華堂地下一層。14時左右,我們達成了消化系統需要休息的共識,打聽了好多人,終于找到了一個頗有東洋韻味的大超市“伊藤洋華堂”,準備買些特產帶回去(后來才想到也許是小日本的名字太不吉利)。在買了8條驕子牌香煙后,我們移到了茶葉的柜臺,熱情的服務員立即為我們沖上了碧綠香濃的“竹葉青”(不是毒蛇,是四川的名茶,幾年前我也買過),妻子坐著喝茶,我頗為內行地邊選著茶葉邊詢問著服務員關于產地和口味的不同(實際我基本屬于“茶”盲,主要是有點眼花繚亂不知選哪個好,拖延時間而已,后來想不如坐下喝點茶好了)。就在此時,大地開始了憤怒地搖晃,一開始我以為是錯覺,后來的晃動更為明顯,我開始站不穩了,貨架上的茶葉往下掉,我迅速地回頭看看妻子,突地聽到妻子喊道:“老公,快跑,地震了!” 妻子一手拉著我,一手抓住了香煙袋子(已付過錢),施展開“凌波微步”順著人流處尋找樓梯,然后簇擁而上。說時遲,那時快,還好我們離樓梯很近,在保安的疏導下,隨著向上的奔跑,只見不斷地從我們的面前滾落下物品來,后來回憶最多的該是鞋子吧(成都那時的氣候很熱,穿涼鞋或涼拖的很多),中間夾雜著凄厲和絕望的尖叫聲,快樂和恐懼就在須臾間便徹頭徹尾地轉換了。
14時30分,春熙路街道上。外面全都是人,流著淚的、撫著胸的、光著腳的、更多的是緊張地打著電話的,更有甚者還有用顫抖的手拿著手機拍照或錄像的…每個人的眼里無一不盛滿了恐懼,親人相互攙扶,戀人彼此擁抱,正感嘆世界怎么就亂了呢的時候,妻子忽地趴在了我的肩頭哭泣起來,我給她擦眼淚的時候,看她臉色潮紅、汗淚混雜,我也抱緊她希望給她些力量和信心(妻的心臟不好,想來那時不會太好受,當時我最害怕她挺不住),實際上當時我看著百尺危樓也是十五個掉桶打水——七上八下,惟一篤定的是我反正賤命一條,估計上帝不會拉著我到天堂湊數的,據說那里也是人滿為患。
17點以前的兩個多小時,春熙路附近的幾處街道和廣場。春熙路真的很繁華,抬頭望去,盡是十幾二十幾層的高樓大廈,腦子里頃刻間滿是房倒屋塌的畫面,人在那一刻變得異乎尋常的渺小。我的心木木的痛著,被絕望和自責所籠罩,地震!我們竟然趕上了地震!妻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會有多少人埋怨我啊!我要是沒了會有誰為我痛心?我們要是…我不敢想下去了。我拉著妻不斷尋找著相對開闊的街道,心想就算真的房傾地裂最低起碼生還的機會還大些。在兩個多小時的時間里,我們是惶惶然的,根本沒有的士停下,就算偶爾有停下的,立即就有人撲上去,我們看著老弱病殘的怎么好意思去搶去爭?中間有幾次強烈的余震,人們呼喊著不知逃向何方,救護車刺耳的聲音刺激著大家的耳膜和心臟,抬眼望去,滿世界的不是人群就是汽車,幾乎看不到空地,可想而知,中國要是不推行計劃生育政策,若干年后也許就會是這個樣子。我說要去找車,妻子死死地拽著我說要死就死在一塊,我拗不過她,我的淚咽到了心里。兩個小時里,我們就那樣拉著擁著走來走去,直到我們擠上了去賓館的公交車。一上車,車載電視已經告訴大家:成都汶川縣發生里氏8.0級地震。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我想有些人和我一樣,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17點30分,斯賓商旅酒店。一回到賓館,我們就跑向了房間,客廳還是原樣,一打開衛生間發現上面的墻皮已掉落砸在了梳妝臺和地板上,這回我終于意識到汶川應該離得不會太遠。我們裝好了行李,趕緊辦理退房手續,我們不得不接受由游客到“難民”的角色轉換。期間,我拐到旅行社辦理了退團,扣了我150元“違約金”,好心的大姐還勸我說:兄弟,都江堰那里情況很好,明天正常出發,來一次也不容易…我滿懷遺憾的眼神,用帶著點落寞的口氣告訴她:看到賓館都這樣了,我們實在沒有心思再游下去了。心里說,不知是你的心太大還是我膽小,我要是再嚷著去都江堰,恐怕是地震徹底破壞了我的腦神經了。當我提出他們應該全額退款時,大姐終于溫柔不再,四川話夾雜著普通話帶著誠意向我撲面而來,她竟然站起來要搶我的收據,那一刻近180的我在150的面前退縮了,心想這不是講理的時候,為了100多塊萬一逃不出險地,后人如何對我評說呢,好歹這些錢還不至于讓我舍命一搏,于是,在川妹子面前我丟了一次東北人的臉,希望僅此一次。
18時50分,成都雙流機場。直到坐上了機場大巴,我們的心仍然懸著。在路上,路兩旁都站著焦慮的人們,所有的樓房似乎都是危險的種子。到了機場,這里的人似乎比市區還要多,但至少這里空曠了許多,安全系數顯然增加了不少,直到這時我們才覺得肚子在抗議了,這時我對搞安全工作的同志們開始理解了,生存安全確是人類最基本的需要,他們不容易啊!當晚,我和妻幾乎整夜未眠,聽著手機里的廣播關于地震的報道,看著機場里的電視節目,盯著機場大坪上不斷被告知取消的航班,多的時候竟然整屏都是紅的,飛機落不下來,我們怎么才能離開?我猛然驚醒,我們正處于全國、甚至全世界關注的中心汶川縣直線距離才有90公里的地方,危險幾乎無處不在。夜里天氣陰沉下來,小雨不期而至,據說地震后就會下雨的,后半夜兩次較大的余震令精神高度緊張的人們呼喊著奔向廣場,不再管風多凄雨多冷了,看來和生命相比一切都得讓路。機場一層的所有自動門都開啟著,是為了便于人們疏散之用。雨似乎下了一夜,廣場的草坪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形狀各異的旅客,有的就根本沒有勇氣挪到屋里過,這其中也有我和妻。
13日,成都雙流機場。機場一二層的地板上躺滿了旅客,方便面成了大家最歡迎的食品,一碗牛肉面賣到了80元,一袋榨菜翻了10倍的價格,什么咖啡廳、茶室都是爆滿,我們非常羨慕能有一床被子的人,那一刻幸福的標準被不斷地向低層次刷新著。機場二層的肯德基頂住了壓力,漢堡每個僅售15元,我等了2個小時才買到了有史以來最好吃的一頓快餐,等我隔了個把小時再去時,肯德基像被洗劫過了一樣杯盤狼藉旅客稀少,我以為自己抓住了時機可是卻被告知只剩下可樂了,好心的服務員還告訴我快去吧,晚了可能就沒了,實在是太可樂了,我當時瞬間無言,安慰自己說算了地都裂了還有什么是正常的呢。當天,除了繼續保持著精神上的緊張、飲食上的慘淡,還在通訊不暢的情況下欣喜地收到親友的問候,于是更平添了一份對家的思念,對平凡生活的向往。心想,這次只要大難不死,以后就不再和看不慣的人和事較真了,活著多好啊,多不容易啊。
14日16點,成都雙流機場停機坪。經過漫長的等待,我終于在8點半換了登機牌,之前還看到了一場因為換牌不排隊而引起的拳打腳踢事件,事發地點只離我有1米遠。11點半,我們登上了飛機,無比欣喜地等待給自己插上騰飛的翅膀,沒有想到這一等竟然等到了16點半,而我們的機票上的起飛時間8點15。可能有人一輩子都看不到機場能忙成那個樣子,機場上空始終被航空管制著,落下來一臺,馬上飛起一臺,或是落下來兩臺,馬上飛起一臺,我們的飛機起飛前轉彎的時候,我看到后面依次排著有六、七臺飛機。飛機轟鳴著騰空的瞬間,我和妻灼灼對視,雙手相握,就差喜極而泣了。那一刻,耳旁想起了掌聲和歡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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