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嘎轉山:遠山的呼喚
我決定去貢嘎,是中了一張照片的毒。
那是tony發給我的照片,深圳磨房的驢“墨汁”照的。
不必描述照片的細節了,總之當我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毫不夸張的講,我被貢嘎的氣度驚呆了。
藏族人相信每一座雪峰都是神佛的居所,所以他們居住、行走在神佛的腳下。轉山,乃是對山最純潔最虔誠的崇拜和禮贊儀式,我透過“墨汁”的照片,仿佛看到了自己遵從那些雪山的召喚,已行走在轉山路上的幻景之中。
后來的一切都順理成章,和麥芽兒討論徒步計劃,網聚,分工,周末拉練,請假,打包,出發。
唯一讓我擔心的是我的身體,某次周末徒步峽谷的活動下來,竟感到心臟的微微刺痛,我能順利完成本次7天徒步的旅程嗎?
我檢查了普通心電圖,并無任何異常,醫生開出的價值2400元天價的運動ct檢查單被我撕掉扔進了垃圾桶。我愿意相信那只是偶爾的神經疼痛,而不是某種足以
阻止我走上海拔4000米高原的隱患。
是遙遠的貢嘎在呼喚我,有什么不可以拋下?
宅心仁厚的貢布
我從來沒有在成都遇到過晴天,這一次也不例外,這里的天空總是霧蒙蒙的。
那天等到將近午夜時分,隊伍才在客棧聚齊,一行五人中,除了南京女孩pp,都是熟面孔,麥芽兒、阿達,以及將近退休的tony,是去年走格聶和亞丁的原班人馬。
pp據說是剛剛涉足戶外,有了五一隨麥芽兒、阿達一起登太白的磨練,正在從新驢跨越式發展為“戰士”。后來的徒步生活中,pp的表現確實可圈可點,可歌可泣。
自甘孜—石棉界碑前進12公里,公路消失,此地名叫爛碉房,徒步從這里開始。
由于我們在草科鄉雇了5名背夫,大家得以擺脫大號登山包的束縛輕裝前進,不過隊伍很快還是被一條河流阻斷了路,停了下來。
這條河流大約最深處及膝,寬度十幾米,但水流湍急而冰冷。我嘗試趟過這條河流,但脫下鞋子一試,便知趟水的痛苦。河水從冰川流下,加之天氣陰冷,水溫奇低,將雙腳雙腿凍得刺骨的痛。
隊伍正在河水前躊躇,一名剛剛騎馬通過了河流的藏族人伸出了援手,他愿意用自己的馬載我們過河。
他的兩匹馬需要分三次載過我們五人,他自己則毫不猶豫地牽馬趟過河水。
第三次渡河時,阿達所騎的馬匹犯了犟脾氣,站在河水中心一步不肯前進,主人前拉后趕,與馬僵持了很久,我想他的雙腿可能已經被凍得麻木了。
當他走上岸來的時候,我由衷地對他說:“你真是菩薩心腸”。
后來我們的背夫將所有的包都交給他的馬來馱,樂得輕松,而他仍然是分文不取。
一路同行中,問起趕馬人的名姓,他回答說叫做貢布,是次梅村的村長,還掏出脖子上掛著的證件給我們看。
我們大喜過望,因為徒步計劃中所記載的次梅村的聯系人,正是村長貢布,沒想到還沒到達次梅,卻在途中遇到了。
我們自然希望貢布來做我們的向導和馬夫,但貢布聽說按照計劃要走出老榆林,卻猶豫再三才勉強答應——這條線路實在太長了。
徒步向導對于旅程的成敗至關重要,我們請貢布來做向導的時候,只是因為他實在是個好心人,后來的旅行更證明了貢布更是個合格的向導。貢布曾在新都橋讀過高中,所以漢文和漢語比較過硬,交流上不成問題,他對計劃中的路線了如指掌,并且他所預估的行走時間非常準確。
遇到貢布,是我們的好運。
貢布要先回到家中等我們,當我們到達次梅村時,背夫就可以返回草科了,此后的六天路程由貢布來負責,臨走時,他還不忘讓我們將一些比較重的物資先交給他帶到次梅,以幫助背夫減負。
秘境巴旺海
在貢布的幫助下渡過河流之后,我就一直盼望著巴旺海出現在眼前,最終那片隱秘的海子從一片蔥郁的樹林后撞入了視野。
那是一片神秘而空靈的水域,水中泛起淡淡的綠色,遠山低垂著濃濃的云霧,好靜。我喜歡呼吸那湖水的氣息——純凈而自由的呼吸。
湖面上,默默矗立著許多枯死的樹木,仿佛在向每一個經過的人道別。
麥芽兒說:好像湖的對面隨時會出現一個荷比特人,我覺得貼切極了,巴旺海給我的感覺真的與《魔戒》中的外景風格不謀而合。
隊伍延巴旺海東側的小小山坡繞湖前行,約半小時才走過這片綠色的湖泊。隨著前進的步伐,巴旺海從廣闊的海子逐漸蛻化成為條條河流,在曠野上蜿蜒縱橫,河與河之間,是草甸樣的沼澤,其間,或密或疏者仍是不計其數的枯樹。
如果樹木也有魂魄,那么那些如怨靈般互相糾纏著掙扎著的樹枝,該是何等的觸目驚心。
可偏偏巴旺海,卻是這般的安詳——生命,無論相聚還是永訣,本該如此吧。
放不下,憤懣不平;放下了,便是風景。
山之王者
經過一天半的徒步,我們來到了次梅村——貢布的家。
一上午陰云密布的天氣,卻在我們到達次梅的時候悄悄轉晴了,刺眼的陽光和云的影子交替撒在這個座落在大片草甸之間的小小藏寨。
草甸上,一個10歲左右的男孩毫不羞澀地直勾勾望著我們。
——小朋友,知道貢布家住哪里嗎?
——貢布是我爸爸。
貢布家里有妻子和一兒一女,還有一個年老的婆婆,永遠轉著經筒,我猜是貢布的母親。
如同多數好客的藏族人,貢布殷勤地款待著我們和五名背夫,然后幫我們準備下午登次梅埡口所需的馬匹。
次梅村——次梅埡口——上木居,這是另一條經典的貢嘎南麓徒步路線,與我們的計劃原本毫不相干,因為登上次梅埡口后,還需要原路下山,再登貢嘎寺所在的山脊,實在是節外生枝,徒步旅程的設計應該盡可能避免回頭路。
可出發前的某日,麥芽兒與我商討行程的時候,在msn上冒出一句:“我忽然有一個瘋狂的想法!”
我完全清楚她的“瘋狂的計劃”,一定是沖著次梅埡口來的。
我也同樣不愿放棄在次梅埡口上將整個貢嘎山脈一覽無遺的機會,“一次徒步看兩條路線的風景”,我看這不叫瘋狂,而是貪婪——徒步者都貪婪。
可要是登上了次梅埡口,卻看不到貢嘎呢?
最后的決定是,走到次梅村的時候,看天氣的情況,再決定是否要增加往返次梅埡口的行程。
現在,天氣好得不得了,雖然貢嘎的方向還是一塌糊涂,可畢竟眼前是艷陽高照。
貢布適時的說,今天應該能看得到貢嘎。
其實決心早就已經下定了,只差這么點小小的鼓勵,干柴烈火啊。
無奈高原的天氣是不能猜的,從次梅村上山后,只拐過一個山坳,我們便被大霧吞沒了,從此,一路暗不見天日。
貢布這次出門,還帶著他那個10歲的小兒子,他的名字叫做仁責多吉。 我決定去貢嘎,是中了一張照片的毒。
那是tony發給我的照片,深圳磨房的驢“墨汁”照的。
不必描述照片的細節了,總之當我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毫不夸張的講,我被貢嘎的氣度驚呆了。
藏族人相信每一座雪峰都是神佛的居所,所以他們居住、行走在神佛的腳下。轉山,乃是對山最純潔最虔誠的崇拜和禮贊儀式,我透過“墨汁”的照片,仿佛看到了自己遵從那些雪山的召喚,已行走在轉山路上的幻景之中。
后來的一切都順理成章,和麥芽兒討論徒步計劃,網聚,分工,周末拉練,請假,打包,出發。
唯一讓我擔心的是我的身體,某次周末徒步峽谷的活動下來,竟感到心臟的微微刺痛,我能順利完成本次7天徒步的旅程嗎?
我檢查了普通心電圖,并無任何異常,醫生開出的價值2400元天價的運動ct檢查單被我撕掉扔進了垃圾桶。我愿意相信那只是偶爾的神經疼痛,而不是某種足以
阻止我走上海拔4000米高原的隱患。
是遙遠的貢嘎在呼喚我,有什么不可以拋下?
宅心仁厚的貢布
我從來沒有在成都遇到過晴天,這一次也不例外,這里的天空總是霧蒙蒙的。
那天等到將近午夜時分,隊伍才在客棧聚齊,一行五人中,除了南京女孩pp,都是熟面孔,麥芽兒、阿達,以及將近退休的tony,是去年走格聶和亞丁的原班人馬。
pp據說是剛剛涉足戶外,有了五一隨麥芽兒、阿達一起登太白的磨練,正在從新驢跨越式發展為“戰士”。后來的徒步生活中,pp的表現確實可圈可點,可歌可泣。
自甘孜—石棉界碑前進12公里,公路消失,此地名叫爛碉房,徒步從這里開始。
由于我們在草科鄉雇了5名背夫,大家得以擺脫大號登山包的束縛輕裝前進,不過隊伍很快還是被一條河流阻斷了路,停了下來。
這條河流大約最深處及膝,寬度十幾米,但水流湍急而冰冷。我嘗試趟過這條河流,但脫下鞋子一試,便知趟水的痛苦。河水從冰川流下,加之天氣陰冷,水溫奇低,將雙腳雙腿凍得刺骨的痛。
隊伍正在河水前躊躇,一名剛剛騎馬通過了河流的藏族人伸出了援手,他愿意用自己的馬載我們過河。
他的兩匹馬需要分三次載過我們五人,他自己則毫不猶豫地牽馬趟過河水。
第三次渡河時,阿達所騎的馬匹犯了犟脾氣,站在河水中心一步不肯前進,主人前拉后趕,與馬僵持了很久,我想他的雙腿可能已經被凍得麻木了。
當他走上岸來的時候,我由衷地對他說:“你真是菩薩心腸”。
后來我們的背夫將所有的包都交給他的馬來馱,樂得輕松,而他仍然是分文不取。
一路同行中,問起趕馬人的名姓,他回答說叫做貢布,是次梅村的村長,還掏出脖子上掛著的證件給我們看。
我們大喜過望,因為徒步計劃中所記載的次梅村的聯系人,正是村長貢布,沒想到還沒到達次梅,卻在途中遇到了。
我們自然希望貢布來做我們的向導和馬夫,但貢布聽說按照計劃要走出老榆林,卻猶豫再三才勉強答應——這條線路實在太長了。
徒步向導對于旅程的成敗至關重要,我們請貢布來做向導的時候,只是因為他實在是個好心人,后來的旅行更證明了貢布更是個合格的向導。貢布曾在新都橋讀過高中,所以漢文和漢語比較過硬,交流上不成問題,他對計劃中的路線了如指掌,并且他所預估的行走時間非常準確。
遇到貢布,是我們的好運。
貢布要先回到家中等我們,當我們到達次梅村時,背夫就可以返回草科了,此后的六天路程由貢布來負責,臨走時,他還不忘讓我們將一些比較重的物資先交給他帶到次梅,以幫助背夫減負。
秘境巴旺海
在貢布的幫助下渡過河流之后,我就一直盼望著巴旺海出現在眼前,最終那片隱秘的海子從一片蔥郁的樹林后撞入了視野。
那是一片神秘而空靈的水域,水中泛起淡淡的綠色,遠山低垂著濃濃的云霧,好靜。我喜歡呼吸那湖水的氣息——純凈而自由的呼吸。
湖面上,默默矗立著許多枯死的樹木,仿佛在向每一個經過的人道別。
麥芽兒說:好像湖的對面隨時會出現一個荷比特人,我覺得貼切極了,巴旺海給我的感覺真的與《魔戒》中的外景風格不謀而合。
隊伍延巴旺海東側的小小山坡繞湖前行,約半小時才走過這片綠色的湖泊。隨著前進的步伐,巴旺海從廣闊的海子逐漸蛻化成為條條河流,在曠野上蜿蜒縱橫,河與河之間,是草甸樣的沼澤,其間,或密或疏者仍是不計其數的枯樹。
如果樹木也有魂魄,那么那些如怨靈般互相糾纏著掙扎著的樹枝,該是何等的觸目驚心。
可偏偏巴旺海,卻是這般的安詳——生命,無論相聚還是永訣,本該如此吧。
放不下,憤懣不平;放下了,便是風景。
山之王者
經過一天半的徒步,我們來到了次梅村——貢布的家。
一上午陰云密布的天氣,卻在我們到達次梅的時候悄悄轉晴了,刺眼的陽光和云的影子交替撒在這個座落在大片草甸之間的小小藏寨。
草甸上,一個10歲左右的男孩毫不羞澀地直勾勾望著我們。
——小朋友,知道貢布家住哪里嗎?
——貢布是我爸爸。
貢布家里有妻子和一兒一女,還有一個年老的婆婆,永遠轉著經筒,我猜是貢布的母親。
如同多數好客的藏族人,貢布殷勤地款待著我們和五名背夫,然后幫我們準備下午登次梅埡口所需的馬匹。
次梅村——次梅埡口——上木居,這是另一條經典的貢嘎南麓徒步路線,與我們的計劃原本毫不相干,因為登上次梅埡口后,還需要原路下山,再登貢嘎寺所在的山脊,實在是節外生枝,徒步旅程的設計應該盡可能避免回頭路。
可出發前的某日,麥芽兒與我商討行程的時候,在msn上冒出一句:“我忽然有一個瘋狂的想法!”
我完全清楚她的“瘋狂的計劃”,一定是沖著次梅埡口來的。
我也同樣不愿放棄在次梅埡口上將整個貢嘎山脈一覽無遺的機會,“一次徒步看兩條路線的風景”,我看這不叫瘋狂,而是貪婪——徒步者都貪婪。
可要是登上了次梅埡口,卻看不到貢嘎呢?
最后的決定是,走到次梅村的時候,看天氣的情況,再決定是否要增加往返次梅埡口的行程。
現在,天氣好得不得了,雖然貢嘎的方向還是一塌糊涂,可畢竟眼前是艷陽高照。
貢布適時的說,今天應該能看得到貢嘎。
其實決心早就已經下定了,只差這么點小小的鼓勵,干柴烈火啊。
無奈高原的天氣是不能猜的,從次梅村上山后,只拐過一個山坳,我們便被大霧吞沒了,從此,一路暗不見天日。
貢布這次出門,還帶著他那個10歲的小兒子,他的名字叫做仁責多吉。
貢布其實并不缺少多吉這個幫手,他帶多吉出門應是另有含義的。當地藏族男孩子總要獨自趕著馬匹翻山越嶺,何況次梅埡口又是出縣城的唯一通路,貢布是想借機讓多吉認認路,也積累一些經驗。
高原的山路在腳下無止境的上升,當我已疲憊不堪的時候,小多吉卻仍是蹦蹦跳跳的跑前跑后,每次他經過我的身邊,我看著他,故意用極為夸張的動作使勁喘息,他也學著我的樣子夸張的喘,隨即咯咯大笑,笑的好得意。
貢布說:“他走慣了”。
下午,到達海拔4000米時,貢布說今天就在這里扎營吧。
這里有一個屬于次梅村的營地,一頂村里人公用的帳篷和一頂貢布家的私人帳篷,還有干凈的水源。
天氣好冷,風裹脅著雨霧打在大家的身上,而關于貢嘎的夢想越飄越遠,貪婪越來越小。
然后,有那么一瞬,陽光竟然奇跡般的穿透了云層。
然后,天氣仍又回復了陰霾。
我們的夢想和貪婪也隨著天氣陰晴不定。
貢布在他的帳篷中升起了火塘,溫暖中,濃濃的倦意襲上心頭。
我記得那時我對麥芽兒說起了我想象中貢嘎的出場方式:
“貢嘎不該是逐漸出現在眼前的,我希望他出現在某條山路的轉角處,或是由于風突然吹散了眼前的云而露面。”——在那一瞬間,我的心將跟隨貢嘎的呼喚而戰栗。
帳外,大雨。
我們幸福地圍在火塘的旁邊聽著雨點打在帳篷上的聲音。
若是沒有貢布的帳篷,這場雨會澆得我們狼狽不堪。
雨很快停了,左側的山上掛了一道彩虹,七色光暈不斷在空中延伸,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
這只是一出大戲的序幕。
雨后不久,貢布忽然激動地指向遠方喊道:“貢嘎!”——我們等這兩個字已等了太久。
我沖出帳外,只見貢嘎——在難以企及的高度上,從霧中向我們步步走來。
那雪峰頂端的圣潔光輝,如蒙了一層薄薄的輕紗,亦幻亦真。
貢嘎,比我想象的更加高大,更加威嚴。
來了,貢嘎來了。
我一陣手忙腳亂連滾帶爬,可怎么也沒法將三腳架好好地支在地上,心臟砰砰的跳。
——云層逐步退卻,貢嘎的整個山脈清晰可鑒,在無數雪峰之中,唯有貢嘎直刺蒼穹,盡顯王者風范。
這幸福來的太快了,我聽到大家此起彼伏的叫喊和嘆息在耳邊響起,卻不敢錯目一刻。
——晴空已湛藍如洗,一片長長的卷云披在貢嘎的腰間。
我不斷按下快門,兩只眼睛交替在真實的貢嘎和鏡頭中的貢嘎之間切換。
——山谷中泛起了潔白綿密的云海,仿如雪山腳下的蓮花寶座。
小多吉也是第一次見到貢嘎,興奮地大聲呼喊著“貢嘎!貢嘎!”,一溜煙跑上了左側高高的山脊,還招呼我們上去拍照,可我們哪里還有余力爬山。
——陽光逐漸轉為金色,這才是適合王者的顏色。貢嘎沐浴在無邊的金色中,燦爛的身影令人暈眩。
我們,沐浴在無邊的幸福中,無論后面幾天未知的路程會如何,此行已然無憾。
——云海從山谷的盡頭,以極快的速度升起,向我們的營地蔓延,好大的棉花糖。
我盡量向更高的地方攀登,跌跌撞撞,氣喘吁吁,只望看到更美的貢嘎。
——即將落山的太陽,為貢嘎添上了最后一抹玫瑰紅,貢嘎的周身色彩分明,那一瞬,蜀山之王的氣魄直指人心。
我屏住呼吸,周圍也同樣的靜,后來,我聽到阿達喃喃的說:“太美了” 。
——云,該死的云,終于吞沒了營地,貢嘎的輝煌落幕了。
自貢嘎出現,在我們的面前變換種種色彩,到重新被云海遮蔽,大約只有20分鐘的時間。
貢嘎消失良久,我心中仍是莫名的興奮。
“讓我們一起對貢嘎喊一句吧。”
“喊什么?”
“謝——謝——”
五個人的聲音如此的整齊,如此的撕心裂肺。
彼時,我真的相信貢嘎是有靈的,他會聽到我們由衷的致謝。
郁悶的一天
貢布帳篷中的兩張床上擠了五個人。
火塘熄滅后,高原的寒冷漸漸侵入,我在口干舌燥中失眠著,只盼黎明。
早晨的營地仍是被云霧團團圍著,沒有任何天氣轉好的跡象。
我扛著三腳架,登上了昨天小多吉看貢嘎時所站的山脊,但一無所獲,濃濃的云霧阻隔了一切。
無奈之下,我們仍沿著昨日上山的足跡返回次梅,準備再登貢嘎寺去碰碰運氣。
天氣一味的陰冷,不時飄落一些小雨。
即將走到下次梅村時,貢布叫大家轉入一條岔路,來到一片牧場上休息。
我剛沿岔路下了坡,忽然想起tony還在后面,忙回頭喊他的名字,卻沒有回應。
怪我,忘了最后一人。
大家分頭尋找多時,貢布終于在下次梅找到了tony。他一直沿山路下行,以為遠方的兩個穿沖鋒衣的人影是我們,便追了上去,等到追上,才發現是其他的徒步者。
隊伍在下次梅的牧場稍事休息,大家吃了點干糧,又走上了貢嘎寺所在的山脊。
昨天在登次梅埡口的路上,我越走狀態越好,但今天一上山就是走不完的陡坡,一個字:累。
走到一個岔路口,貢布指著左手的岔路說:“那是前往莫溪溝的路”——很好,明天不必返回下次梅再進莫溪溝了。
經過這個岔路之后,上升的坡度逐漸減緩,貢嘎寺近在眼前,雨,更大了。
貢嘎寺是一座極小的藏寺,座落在接近山谷盡頭處的一大片草壩上,剛剛接近草壩時,就看到地上戳著一個木牌,上面寫著“貢嘎寺風景區——參觀費30元”的字樣,我不禁皺起了眉頭。
走入寺中,喇嘛開出的價格是參觀費每人30元,這是“鄉上的”規定,最近剛剛開始收費的;另外還需交納住宿費每人20元,一共是每人50元,好貴。我嘗試著砍了砍價格,未果,喇嘛絲毫不肯松口,原因是:“前一段時間很多人來寺里住,都交了費,給你們降價不公平。”
“那么,我們在寺外搭帳篷收多少錢?”
“住在寺外收10元住宿費,30元參觀費。”
“住在哪里可以不用付參觀費?”
“住在收費的牌子以外。”
收費的牌子事實上已經將所有可以扎營的草壩都劃歸了貢嘎寺的范疇,貢布幫我們在牌子外的林中勉強找到一小片凹凸不平的營地,看樣子很難搭起三個帳篷。
喇嘛又追了來,繼續游說我們入住貢嘎寺,在阿達的極力調和下,價格終于降了10元。
我們在貢嘎寺的二樓回廊煮咖啡的時候,大霧溢進了庭院,能見度極差,寺外貢嘎山的方向一片迷茫。
或許是昨日的好運已盡,近在咫尺的貢嘎主峰卻無緣再見。
更郁悶的一天
貢嘎寺的清晨,我醒得很早,一起床便抬頭看窗外的雪山。
貢嘎仍是被霧圍著,不過貢巴冰川卻看得很清楚。
傳說,那里有漂亮的冰塔林。但前往冰川要走下山谷,趟過(也許是游過)一條冰冷的河,再登上極為吃力的碎石坡,所以這個方案被早早否決了。
山谷中,一陣陣云霧聚散依依,到了中午時分,貢巴冰川也不見了蹤影。
前一日登上貢嘎寺時,貢布說這里無處牧馬,便先行下山過夜,順便將小多吉帶回家去,他和我們約好了今天中午來接我們下山。中午12點,貢布準時出現了。
從山腰間的岔路拐入莫溪溝,隊伍一直在山脊上的叢林中穿行,即使穿出了叢林,眼前也不過是一條非常普通的高原山谷,風景乏善可陳,行走得郁悶之極。
我已經開始懷疑,走這條乏味的路線似乎不是什么明智的選擇。
沿途中,貢布指給我們很多可以食用的野果,其中叫得出名字的有野草莓和覆盆子,還有一種大大的紅色果實,常見于灌木叢旁,果肉比較豐厚,據說叫做“火龍果”。另有兩種不知名的漿果,一種水份充足但味道平淡,一種果實甚小但味道甘甜。
這些野果帶來的樂趣遠比徒步更多。
經過一處潮濕松軟的草甸時,我看到路旁有一只大型食草動物壯碩的角,那只飽經風霜的角已經徹底石化了,剖面中充塞著苔蘚。
貢布說,那是盤羊的角,不過不是很好,因為沒有了角鞘。
我如獲至寶,盤羊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啊,盤羊角可不是普通的牦牛頭骨可比的。
我將盤羊角插在登山包的外側,準備一路帶回北京。
直到徒步結束的時候,我才懊悔地發現那只盤羊角已經不見了,不知什么時候,它從我的背包上重新滑落在了山谷之中,得而復失。
我注定不能擁有那只盤羊角嗎?
下午,天氣越來越差,不時又有小雨飄落。
開始徒步的前四天全是陰雨天,這給我們帶來了不小的麻煩,所有人的帳篷都濕透了,我備用的四雙襪子已沒有一雙干燥的,腳上起了水泡。
在山脊上趟過沿途的第五條溪流時,我急于求成,一步跨進了水中,登山鞋口灌入了冰冷的水。
趟過第八條溪流以后,飽受高原反應折磨的阿達走不動了,tony陪著他在隊伍的最后慢慢行走。
趟過第十條溪流以后,天色已經漸晚,我們滿山找不到一塊平整的營地,眼看雨又要下大了,只好在一處雜草叢生的斜坡上勉強扎了營。
這一天的晚餐是在雨中進行的,由于海拔高,天氣差,面條根本無法煮熟,阿達和pp沒有胃口,一口也沒有吃。
雨霧中,我早早鉆進帳篷,卻無法好好入睡。這一夜,我都在與傾斜的地面搏斗,常常從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已經滑到了帳門處,身體蜷曲,只好重新爬回枕上再睡。
這是全程中最為困難的時刻。
跋涉
今天跋涉的終點是日烏且埡口,我們將在埡口下宿營,養精蓄銳。
仍是沿著山谷,走不完的路。
中午,久違的陽光出現了,自此以后,陰霾被一掃而空,連續4天在陰雨中徒步的痛苦歷程終于結束了。
隊伍在山谷的主河流前停下了,這一次遇到的河流,若不趟水是無論如何也無法通過了。
我的備用鞋不在身邊,只好光腳下水。這條河的最深處約有齊膝深,在冰冷的河水中,凍得通紅的雙腳踏在河底堅硬石子上的痛楚,經常使我不由自主地彎下腰來。
過河是件非常耽誤行進速度的工作,這一次過河,整個隊伍大約用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
中午,我們進入了莫溪溝的腹地,東側的山峰逐漸抬升為雪山,那些雪山,便是簇擁在貢嘎峰左近的眾多衛峰。
有了雪山的相伴,風景便漸入佳境,行走也不那么枯燥了。
阿達的高原反應又來了,頭痛的不行,行走速度緩慢,我陪著他在隊伍的最后前進。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離其他人越來越遠。
山谷中的漫長道路隨著河流不斷抬升,不知何處才是盡頭。
下午六點,我們的來路上,山谷中正有白色霧靄聚集,并迅速向河流上游升騰。
在前路不明的情況下,我們若被霧吞沒,絕對不是鬧著玩的事,我不想戴著頭燈尋找營地的蹤影。
我立即拿出對講聯系前隊,可毫無回應,這說明我們與前隊的距離已經拉開很遠了。
霧,迅速追來,回頭看看阿達,他已幾乎無力前進。
艱難的跋涉又持續了好久,對講機終于有信號了,不過只是單向通話,我能聽到tony,而他聽不清我的話。我向對講機復述了無數次“請貢布帶馬匹返回接阿達”,tony始終收不到,我都快急瘋了。
在濃霧包圍我們之前,總算看到了tony站在一塊高地上揮手的身影,他們已經找好了營地,貢布也開始帶著馬匹返回,來接我們。
我心里總算稍稍安定了一些,不過仍是郁悶,以至一到達營地就很沖動的大發脾氣,并與tony發生了口角。
我不愿再復述種種因果和誤會,只想說:
tony,還有其他的伙伴,原諒我,只當我是高原反應吧。
完美的跋涉
日烏且埡口海拔4900米,很陡。
我在隊伍的中間,踩著碎石向上攀登。
今天的天氣徹底晴了,太陽從勒多曼因峰的背后升起,為雪山勾勒出一輪明亮的輪廓。勒多曼因,是貢嘎山區廣為登山愛好者熟知的一座高山,現在卻近在眼前,看上去似乎很容易就可以登頂。
埡口巨石林立,狀如狼牙,tony已經站在了上面,我還在按照s形的路線,在碎石坡上緩慢挪動,每走十步左右,便要停下來喘息。
登上埡口的那一刻,我驟然見到埡口背后巨大荒蕪的盆地以及埡口兩側連綿不絕的雪山,面對那般的波瀾壯闊,心中豪氣頓生。
這里仿佛是雪山的博覽館,勒多曼因、日烏且、嘉子峰、小貢嘎以及山谷盡頭的無名雪峰一字排開,腳下,埡口之下,約70米垂直高度之下,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鋪陳到遠山旁,目光所及處,是黃的土地,白的雪,藍的天,此外再無一物。
這是我們徒步歷程的最高點了,大家本打算在此合影留念的,上來才知道這個埡口形如刀刃,頂端根本站不了幾個人。
我和阿達坐在埡口上貪戀風景,舍不得走,兩人一直致力于在埡口上吸上一只煙,不過折騰了好久仍是未果,所有的打火機和火柴,在這樣的海拔都找不著北了。
穿過荒原時,大家在勒多曼因峰下發現了一個碧水蕩漾的小小的湖泊,湖泊之上,便是自勒多曼因峰頂延伸而下的冰川。
這是我距冰川最近的一次,卻仍是沒有時間涉足。
荒原終止于一處陡坡,再向下行,只見眾多冰川的融水在開闊的草壩上流淌,澆灌出一片肥美的田園,牦牛群散落其中,好一派生機勃勃的高原牧場。
這個上午的經歷,行程雖長,我卻絲毫不覺疲憊。
完美的天氣,完美的徒步。
一整天長途跋涉的終點是大草壩營地,這是一片山谷中的草甸,谷口的方向有一列遙遠的雪山,周圍云層雖厚卻偏遮不住,好像是雪山鑲了一副云做的畫框,在黃昏的光線下看上去非常魔幻。
pp最后一個到達營地,她的腳腫了,仍堅持著在走。
大草壩被藏族人稱為格西草原,這里有牧人居住的痕跡,我們的營地旁便有一家人的大帳,我拖著三角架走來走去尋找拍攝角度的時候,牧人的藏獒向我狂吠,兩個長著大大的眼睛的藏族姑娘在帳門處偷偷的看我拍照。
人跡多了,歸程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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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
早晨,我決定試驗一種新的飲料,我將剩下的巧克力、糖果和一些咖啡濃濃的煮在一起,味道非常好,而且大補體力——反正三小時后就可以重回人間,這些巧克力再也用不著了。
pp的腳實在支持不住,決定騎馬走完最后的旅程。作為第二次參加徒步活動的小驢,pp表現得非常堅韌,若一定要我提出一些意見,我只能說不太習慣她那種促不及防的高于80分貝的大叫——我可憐的心臟。
走到半程,已經可以見到能夠行車的鄉間土路。
走到半程,發現一臺很久不見的機動車,一陣歡呼。
走到半程,發現一座新建水庫拔地而起,一陣無語。
走到半程,我和阿達幫助一只走失的羊羔找到了媽媽,但后來此種善舉卻無人相信,阿達同學深深的絕望。
走到半程,手機有信號了,又是一陣歡呼,大家紛紛打開手機報平安。
走到半程,我們走上了寬敞的柏油公路,陽光撒在我們骯臟的衣服上,溫泉、串串香、平坦的床,種種腐敗夢想都近了。
我完成了平生第一次百公里以上的高原徒步,這是一次成功的徒步,勝利的徒步,手機上全國人民的賀電如雪片般飛來,心中無比暢快。
行至老榆林,我們可以很容易的搭到前往康定的車了,貢布也將與我們分手,返回次梅了。
我們所有的剩余物資都送給了他,tony將自己的帳篷也留給他了。其實貢布給予我們的,比這更多。
我們說:“多虧了你的幫助,轉山才會成功。”
他說:“是大家一起完成的。”
貢布不僅是我們的向導,更是隊伍中的一員,是我們的忠實伙伴。
傍晚,我們游蕩在康定城華燈初上的寬闊街道上,看著眼前川流不息的繁華世界,想起遙遠寂寞的山谷中,貢嘎的卓然,巴旺海的憂傷,溪流的冰寒,森林的幽深,想起貢布和小多吉,恍若隔世。
后記
后來我因假期不夠,只得與隊伍分離,獨自返回成都,而他們,還要前往雅拉神山和四姑娘山。
在成都的旅舍大堂所度過的閑散時光里,我見到形形色色的旅人,有的正急于出發,有的已厭倦漂泊。我耳邊充塞著稻城、亞丁、木里、日隆、塔公、丹巴等等熟悉的名字,面對墻壁上巨大的四川省地圖,不知為何,心里空蕩蕩的,有點煩。
你,我,我們,這些被城市圈養的動物,終日困頓或滿足于可憐的生活,而生活,是一個極為復雜凌亂的方程式,充滿了變數與常量,偶然和必然。
索取理想的人收獲平庸,索取時間的人收獲衰老,索取愛的人收獲孤獨。
旅行,又是在向生活索取什么?無論行走多遠,內心的簡單和寧靜只是瞬間嗎?
此題無解。
飛機離開雙流機場時,成都的天氣出奇晴好。
透過舷窗,我看到蜀中盆地的西緣,莽莽群山如一面巨大的墻體般矗立,其中一座金字塔般的耀眼雪峰格外醒目。
我凝視著峰頂,用心感受它的純潔,就像第一次見到雪山。
別了,貢嘎。
關鍵字: 巴旺海 神佛的居所 藏族人 貢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