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白帝城

我們的船到白帝城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了。在短短三天的三峽游中，白帝城在旅行社的眼里似乎只是眾多名勝中很普通的一個，所以在忙碌了一天后才在半夜停靠奉節——白帝城所在地，我們也只有夜游白帝城了。 似乎半夜來游玩已經不是什么稀罕事，白帝城通宵向游客開放。站在船上還可以看到岸上的燈火點點。船上有的旅客已經睡了，導游說可以自己選擇去或者不去。母親把我叫醒，拉著我下了船，到了就應該看看。 因為三峽工程，奉節城正在大刀破斧地改建，四處都堆著蓋房用的磚和泥，看起來有些蕭瑟。但小販們仍然利用著發達的旅游業做些小生意，多半都是在沿著上白帝城的路搭起一些臨時的小棚賣小吃，看到我們上岸來都熱情的招待著。 白帝城在小山頂上，從奉節城到白帝城還有一段很長的山路要走，為了旅游之便現在已修成了層層的階梯。由于我的鞋壞了所以只有穿拖鞋爬，母親在我前面，很快到山路拐彎的地方我就看不見她了。每次我們一起爬山的時候她總是比我爬得快，即使在陡峭無比的居庸關長城也不例外，她的觀念是既然到了就要把每處都看一下才好，而爬得快就可以贏出時間到處看看，而我的觀念是一路都是風景，不在于每處都看了只要用心領略一兩處就不虛此行了。 也許是時間太晚了，游客并不多，多半都是我們這條船上的。有人還邊爬邊吟李白的《早發白帝城》：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雖然和現在的情景似乎不太相符，但讓人想起了白帝城詩城的美稱，曾經有多少詩人到此寫下流傳千古的名詩。 也不知走了多久，已經可以看到寫著白帝城三個字的門了，而母親正站在那兒得意地等我。導游也已經到了，看來我走得真是慢。又等了一會兒，人快到齊的時候，導游便帶著我們開始正式夜游白帝城。 第一個景點便是塑有一條白龍的井，據說西漢末年公孫述割據四川，因為看到有白龍從此井中飛出，認為是大吉之照，故自稱白帝。而眼前的這條白龍顯然是后人所塑。井前就是有名的托孤堂，相傳劉備伐吳兵敗，臨終前在此向諸葛亮托孤。現在人們已經在堂內塑了塑像，把托孤的故事再次展現。游完托孤堂就到了托孤堂后的碑林和白帝廟。碑林中有隨唐以來的73件雕刻，其中以竹葉字碑最獨特，乍看是一幅畫著竹子的畫，但稍微留心就可以看出一首詩來。而白帝廟已經被人改成一個三峽展覽館了，有一些文物以及僰人的懸棺，甚至還有這里出產的潭木匠木制品賣，顯然旅游業的發展已使這里的人們把賺錢的機會深入到了各處。游覽完碑林和白帝廟，導游把碑林旁一個很高的紅色建筑介紹給我們，叫觀星亭，據說當年杜甫曾在這上面觀星，只可惜現在不允許游人上去，否則倒是現在最適合做的事。 不到一個小時，導游就帶我們游完了白帝城，大部分人都紛紛回到船上去了。但實際上船需要休息一下，到凌晨三點才開走，所以母親說她想再逛一遍，我便在觀星臺亭的石桌旁坐著等她。 人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偶爾有鳥鳴，卻不覺得可怕。我歷來不會被鬼怪之類的事嚇到，總覺得即使是鬼怪也是有情感分善惡的，只不過你和它處在不同的道界而已。忽然想起杜甫在《白帝城最高樓》中的：杖藜嘆世者誰子?泣血迸空回白頭。幾千年前的某夜他也和我一樣在這兒看著浩瀚的星空吧，雖然比我站得高。他血淚灑在空中也不愿再回首張望，而我面對這星空卻忍不住回首自己的過往。那一年，我高考失利，母親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帶我出來散心。十二年的寒窗似乎白費，從小事事順心的我面對這人生第一次的打擊真地很難承受。看著空中閃亮的星，不禁想必定沒有一顆會是我，我是不會發光的。 正在這個時候，母親回來叫我了，讓我陪她逛逛，我知道她怕我一個人又多想。她把我拉到展覽館里非要我挑一個紀念品，為了不讓她失望，我便挑了一個譚木匠的刻著竹葉字碑的小鏡子，她很滿意地付了錢，又拉著我在白帝城里轉了一圈，讓我幫她拍了一些照片才下山去。下山的路走來總覺得比上山快，很快就到了奉節城，這時已經是兩點多了。而小販們的棚子依然亮著燈，我有些餓了，母親便讓我挑個棚子坐下來吃點東西。我挑了一個靠水近的，老板是一對夫婦，說一口地道的四川話，見我們來了便趕快招呼著。我點了一碗餃子，母親卻什么都沒點。很快，餃子好了。做法和家里的不甚相同，放了一些空心菜，綠綠的菜和白色的餃子的對比讓人想起小蔥拌豆腐的效果，確實清爽得一清二白。騰騰的熱氣讓我更覺得餓了，端過來便大口吃起來。母親則在一旁和老板閑聊。 這時已經快三點了，快到開船的點了，母親催促我吃快些。老板在一旁微笑著說：“不怕不怕，慢慢吃，你們的船叫什么名字，我幫你們看著。”母親把船的名字告訴他，他便扳個凳子做在江邊看著，每當一有船開的鳴笛聲便站起來伸頭望一會兒，然后轉過頭來對我們說：“不是你們的船，慢慢吃。”我吃飯的速度歷來奇慢，又覺得餃子湯讓人覺得很暖和，，便邊吃邊喝湯。正在我吃得開心的時候，老板轉過來叫到：“快快，你們的船要開了。”母親一急，拉上我便跑，因為旅行社的行程是已經定好并已經交了錢的，一旦錯過了這條船就會很麻煩。而我也顧不得碗里剩下的餃子跟著她跑。 終于，我們在船起航之前趕了回來，我和母親都松了一口氣。 船慢慢的離開，岸上的一切也漸漸變小。就在這個時候，母親想起餃子的錢還沒有給老板，但這個時候已經來不及回去了。怎么辦呢?人家肯定把我們當作騙子，母親懊悔著。可當我們抬起頭往岸上看時，老板正站在岸邊向我們揮手，臉上掛著一貫的微笑，象是在送別自己的親人。而我從來沒有想過，在這茫茫的三峽之中竟找到了一個家。 那一夜，雖然沒有看見夔門，卻釋懷了許久以來的壓抑，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很多年后，一想起白帝城我便會想起兩樣東西，一樣是空心菜的餃子，一樣是譚木匠的鏡子。也許一切都只是長江東流水，終會逝去，但平淡崇高的心境卻能讓一切永恒。就象始終微笑的老板，就象鏡子上刻的竹葉字碑的詩：不謝東篁意，丹青獨自名。莫嫌孤葉淡，終日不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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