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主求榮能被封為公的降將黃悟
在漳州平和縣腹地深處,有個名為“國強”的鄉。從鄉政府往南三公里的霄嶺,有座規格很高的黃氏祠堂。在明末清初那段跌宕的歷史中,這個小山村出了位名叫黃梧的梟雄。他本是鄭成功麾下一名普通的部將,在鄭氏集團中的資歷和“輩分”比施瑯低了一大截;但降清后,此人被大清封為一等海澄公、世襲十二次,家廟亦得以用高規格翻建。這比早些時候降清的施瑯高出太多,其中原委稍后再表,讓我們先去看看那座高規格祠堂吧。
此處祠堂的規模、占地與一般民間祠堂相比并無差異,但內有龍柱、鳳柱各一對,而且為“三殿式”,遠比民間常例的“三進式”規格高得多。
宗祠門廳為全石制結構,這也是明清祠堂中少見的。大門左右的一對麒麟雕刻很是搶眼,可惜左側的有一足殘破。石制“門當”花紋簡約,“戶對”所在石梁上有粗獷的雕工,都是明末清初的風格。
從大門向內望去,就能清晰看見祠堂的“三殿式”結構。總體結構可分為門廳、中廳和頂廳,中間隔兩個天井,廳與天井直接各由三級臺階相連。不要小看那普通的臺階,它們使得各廳在同一基線上漸次增高,把民間常例的“三進式”結構變成高規格的“三殿式”。
中廳正中高懸“勛高九錫”,左右兩邊為“帶勵貞風”和“天南屏捍”,都是朝廷賜匾。
頂廳為主廳,供奉著黃氏列祖列宗。霄嶺黃氏可以追溯到唐代邵武和平鎮的黃峭山,他當年授詩遣子,廿一個兒子策馬奔他鄉開基立業,現在多數福建黃姓都是他的子孫。
這個高規格宗祠是順治十四年由順治帝特許并撥款興建,康熙十四年該廟被鄭經從臺灣反攻大陸時夷平,康熙十六年康熙帝又撥款重新修建。
為何清初二帝都對閩南偏遠地區的黃氏如此垂青?這還要從鄭成功的部將黃梧降清說起。
據說黃梧母親何氏懷孕達十二個月,有日夢見一條青龍盤柱,驚醒后生下他。本來有大富大貴之兆的黃梧卻一直默默無聞,后來到平和縣衙作普通差役。時值鄭成功在閩抗擊清軍,黃梧有投鄭之心,付諸行動時還殺了平和縣令做“投名狀”,然后在鄭軍中征戰六年,成為一名將領。后來揭陽一戰失利,主將蘇茂被斬(有人說因蘇茂私放施瑯遭到鄭氏忌恨),副將黃梧受罰。他心中惴惴之余,覺得鄭成功刻薄寡恩,也難成大事,就趁被調防海澄之機,殺鄭將華棟等,以海澄作“見面禮”歸降大清。海澄是鄭成功的糧倉和軍械庫,此舉致使鄭氏損失“糧粟二十五萬石、軍器、衣甲、銃器及鄭軍將領私蓄無數”。清朝自然是喜出望外,大將軍鄭親王世子濟度封黃梧為“海澄公”。施瑯降清時為“同安副將”,為大清征戰幾十年后才被封為“靖海侯”,還是不如黃梧初降之時。同為鄭軍降將,黃梧的地位和爵位比施瑯高了很多,這與黃梧獻海澄之功有直接關系,反觀施瑯降清時不僅寸功未建,且頗有喪家之犬的模樣。
爵位的順序是王、公、侯、伯、子、男,而且一般異姓不封王,黃梧的“海澄公”之爵很高。清朝入關時,或許出于招撫策略的考慮,或許還沒有嚴格的爵位制度,拜王封侯看似比較隨意。孔有德、尚可喜、吳三桂等都被封王,手筆大方的令人乍舌。“海澄公”本來是清朝用來招撫鄭成功的,據說大印都刻好了。以鄭氏當時的實力和心態,雖未關閉和談的大門,但“海澄公”是遠遠滿足不了他的要求的。恰逢黃梧獻海澄建功,“海澄公”就被轉授給黃梧。一下子被授予那么高的榮譽,黃梧自當全力以赴為新主子效命。歸清后他不僅屢敗鄭軍,并舉薦“仇賊甚深,知自知彼”的施瑯,還“條列滅賊五策,復請速誅成功父芝龍”,為清朝最終戰勝鄭氏集團做出很大的貢獻。所說“滅賊五策”,稱“平海五策”,其內容如下:
(一)鄭氏在金廈兩島彈丸之區,得以延至今日而抗拒者,實在是由于沿海人民走險,將糧餉油鐵桅船之物供應。為今之計是將沿海省份山東、浙江、福建、廣東,四省將沿海三十華里的居民全部遷徙入內地,不允許人民居住在沿海地區,并設立邊界布置防守,如此鄭成功則不攻自滅也。
(二)將所有船只全部燒毀,寸板不許下海,凡溪河樹立椿柵,貨物不許越界,時刻了望,違者死無赦,如此半年鄭氏的海師船只,無可修葺自然朽爛。此所謂不用戰而坐看其死也。
(三)鄭成功之父鄭芝龍雖然在京受押,但鄭成功賄賂商賈,南北興販,時通消息,宜速究此輩,嚴加懲冶貨物入官,則交通可絕矣。
(四)成功之祖先墳墓在各處,叛臣賊子罪誅及九族,何況其祖乎?應加以遷毀,慕露殄滅,使其命脈斷,則種類不待誅而自滅。
(五)投誠兵官散住各府州縣,虛靡錢糧,倘有作祟又貽害地方不淺,可將投誠官移住各省分墾荒地,不但可散其黨羽以絕后患,又可建設。
前兩條的“遷界禁海”雖對鄭氏集團打擊不小,但沿海居民跋涉離鄉、顛沛流離。第三、四兩條可以理解為攻心計,鄭成功父叔兄弟受誅、祖墓被毀,加上世子鄭經亂倫生子,把鄭成功刺激的幾乎瘋掉,成為他“英年早逝”的最直接原因。在鄭氏集團眼里,黃梧不僅是叛將,更是軾親滅祖的仇人。這就不難解釋為何鄭經攻取漳州后,把黃梧墳墓掘開、其子黃芳度投井后的尸首拖出以毀尸泄憤,并殺黃氏十余口,此舉與伍子胥的“鞭尸”如出一轍,驚悚得令人難以置信。兩家的仇恨已經從“公仇”完全轉化為“私仇”,自此“鄭黃不通婚”。
黃梧降清封公、開府漳州后,在老家霄嶺除了欽賜建造的祠堂之外,還造了一座土樓,作為自己的后方據點。這是座由三十四間房子組成的月牙形生土樓,門楣上有青石雕刻著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霄嶺藩垣”,傳為鄭親王世主濟度所書。
此樓遺址尚在,還有少數黃姓族人居住,盡管破敗得滿目瘡痍,但從大門石板估計樓墻厚度,當為一米八左右,在那個時代可謂固若金湯。鄭經破漳州、毀梧尸之后還不解氣,派兵至霄嶺欲滅其族。黃氏族人憑借當初預備的炮眼據守藩垣土樓,到援兵馳援至而大破鄭軍,霄嶺黃氏得以免遭滅頂之災。黃氏祠堂被鄭軍夷平,兩年后康熙帝賜恤得以重修。黃梧“叛國居然爵上公”,這種主流思想讓他的知名度比施瑯小了太多。
從臺灣歸來的黃老伯,在霄嶺已經二十多年,一直致力于修繕祠堂、保護文物,并努力從正面宣傳黃梧,可謂用心良苦。縱觀黃梧一生,是鄭氏集團叛將,也是清朝的開國功臣,如何正確評價他的確有些困難。黃梧在大節上有缺陷是毋庸置疑的,但在小節小義上,他首先是個典型的投機分子,其次是個心狠手辣之人,品行上絕對要受到批判。黃梧軾縣令投鄭、殺主官降清,都是從個人利益出發并把功勛建立在別人的鮮血之上。后上奏平海五策,獲準后實施掘鄭氏祖墳的就是黃梧,這在傳統的漢人社會是令人發指的行為。他與鄭氏之間本無私怨,揭陽兵敗所受之罰并不重,何以賣主求榮并欲置舊主于死地而后快?唯一能解釋的就是他希望籍此換取更多個人的功名利祿。康熙三年,黃梧疏言“自海上歸誠,十二年中,先后招撫文武吏二百馀、兵數萬人,有蒙賜封侯伯且世襲者。臣公爵未定何等及承襲次數,乞敕部覈議”,個人功利之心躍然紙上。康熙帝定封其“海澄公”為“一等”、世襲十二次,但幾年后兵部裁汰兵額,其標下僅被額定一千二百官兵,其余調往河南,不知是不是出于康熙帝對類似品行不端正的前朝舊臣的不信任。
黃梧、施瑯同為鄭氏叛將,但施瑯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等于被鄭成功逼得沒辦法投清的,而黃梧則是在任上主動投敵,還送了個大大的見面禮,屬于典型的“賣主求榮”。施瑯降清所授官職僅為同安副將、無爵位,而黃梧一下子躍居王公貴族之列。定澎湖、收臺灣,與鄭氏有殺父弒弟之仇的施瑯沒有發難,反而演了一處“哭國姓”的好戲,對臺灣的大局穩定功不可沒。反觀黃梧,與鄭氏本無大隙,賣主求榮之后再去掘鄭家祖墳,這在中國數千年的歷史上也是罕見的,黃梧是清朝開國功臣不假,同時也是個利欲熏心的陰毒小人。
老嫗至少七十歲了吧,那絲絲白發和滿臉皺紋寫著一生的艱辛。她也是從花一樣的少女一路走過來的,當年的燦爛應該不亞于圖中的小女孩。她們現在還都住在黃梧老土樓中,如同三百多年來黃梧的直系和族親一樣,默默地完成自己的生命輪回。大多數人的人生都是如此,平凡地盡著自己的本分,行為被約束在道德和法規的大框架內,縱使偏離也很有限。一代梟雄黃梧,他的人生的確波瀾壯闊也大起大落,但身后自己和族人數百年還背負著罵名,是否值得每個人的看法應該不盡相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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