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山天都峰
暑假里,我們一家三口去游早已向往的黃山。 臨行前,友人告訴我:“上黃山的道有兩條:前山的道陡,后山的道平緩,你們最好從后山往上爬。” 可臨到跟前,不負責任的中巴車司機一下子把我們拉到了前山,我們只好稀里糊涂地買了門票進山。 走過山門后,一溜煙的石階路,果然象爬樓梯。沒走出多遠,我們便有些吃不消了,渾身上下不住地冒汗,額頭上的汗水流過眼睛時,象雨幕一樣。膝蓋骨和心臟都不堪重負。盡管我大張了嘴巴猛喘氣,可依然的不頂事。氣不夠用和渾身的燥熱,使我不得不上幾階就得躺下來休息。 到底是女人,耐性好。妻和女兒雖然也累,卻不象我,一躺下來就沒個形。妻子見我把脊背緊貼著蔭濕的地面,怕涼著了身子,嗔怪著趕來拉我。我經驗十足地對她說,要緩解疲勞,這姿勢來得快,不信?你也試試。妻拉不動我,只好假裝生氣扯了女兒先走,我怕惹惱了上帝,只好爬起來跟屁股追去。 其實,這之前我們爬過許多山,深諳登山的樂趣和艱難。因而早一個月我們就做了一些諸如跑步、爬樓梯之類的體能鍛煉。要沒那些預先的磨練墊底兒,只怕這會兒就更慘了。 太陽偏西時,迎面遇到許多下山的人,顯然這些游客是昨天從后山上來的,在山上住了一宿,今天從前山往下走。他們當中大多數拄著從小攤販那里買來的手杖,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象一群剛從戰場上下來的殘兵。時而還有被挑山工抬著的男女擦肩而過。看見這模樣,我從心里笑起來:驕傲的城里人啊,也有被大山征服的時候!見我們此時上山,許多人關切地說:“喲!現在才上,只怕趕天黑前到不了山頂了!”更有人具體地告訴我們:“你們這才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啊!” 聽人們這么說,我心里真犯了嘀咕,為了爭取時間我們下了火車就往山腳趕,按當地人的說法,這會兒已過午,上山已經晚了,應當在山下的旅社住下,第二天早晨再上。可當時我哪里聽得進,心想他們準是想掙我們的錢,才這般地巧言。于是攜妻帶女,自作聰明地揚長而去。 看看前后再無往上走的人,這才相信我們的確是今天上山的最后一批游客了。此時,我真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可人已至此,往回返咋行,只有加快上山速度,爭取天黑前登頂,并趕到一處可以歇息的地方。 明確了目標,我們便鼓起勇氣往上爬,甚至來不及看兩邊如畫的風景,顧不上和匆匆下山的游人招呼,只是低了頭,象趕任務似的走臺階。為了使快要發福的妻不掉隊,一陣爭奪后,我的肩膀上又增加了一個裝有兩瓶自備水的挎包。 兩個小時過去,在一處叫半坡亭的岔路口,我們看見了一塊席面大的招牌,上書“黃山奇景——天都峰”,緊跟著一個紅色的箭頭指向右側那望不見頂的山巒。早就聽游過黃山的人說:“不上天都峰,等于一場空”。為了不虛此行,我們不加思索地踏上了箭頭所示的小路。 原來,這天都峰為黃山的三大主峰之一,因奇險而著名。所謂黃山“集華山之險,峨嵋之秀”,前者指的多半是這兒。當然,這兒也并非必經之路,若是順道走,從半坡亭直奔玉屏樓即可,怎奈游客們多有尋幽探險的情趣,十之八九都要舍身處險地去走一遭。 上天都峰是岔道,石階路明顯的變窄,最窄處只能容一人走過,所以不斷地有下山人呼喊著讓道。每當這時,我們便趕緊扶著石欄上的鐵鏈,側身而立。石欄外,或是千姿百態的松濤,或是怪石磷峋的懸崖。險要處,令人目不敢睹。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們爬到了距天都主峰數百米的地方,這時的山道亦越加陡險。向上看,整個山體象要傾倒過來一樣,逶迤的小路若隱若現,突兀處極象懸掛在峭壁上的搖籃;由于山勢極為陡峭,腳下的石欄已形同虛設,身旁一條磨的光溜溜的鐵鏈拖拉在手攀腳蹬的地方,下邊便是一覽無余的萬丈深淵。我不由自主地貼緊了巖壁,一手扶鐵鏈,一手死死地謳住鑿在石壁上的手窩。為了安全,我把妻女讓到前面,以便能夠隨時監護到,同時高聲地叮囑她們,一定要降低身體的重心,向里靠。說這話時,連自己都可以感到由于恐懼而產生的顫音。 從旅游指南上得知,這一條登天都峰的山道應屬南道,是后修的,在此之前游人都是從北坡上下。根據《徐霞客游記》記載,當年的徐宏祖老先生也是從北坡“攀草牽棘,”“從流石蛇行而上”的,若是走南坡,只怕用他那“歷塊”“援崖”的絕技也難以奏效。顯然,這條南坡陡徑的開辟,對于專喜尋險歷絕的游客,實為絕大的刺激;而對于膽小一些的人,則委實難以消受了。說來可笑,我們一家三口的情趣,應是介于其間,既想歷險尋刺激,又無飛巖越壁的膽量和本領,無怪乎女兒常嘲笑我們是葉公好龍了。 仰頭看看,只剩下百十米就要到山頂了,老天突然變了臉。一霎時,不知從哪里涌出來許多象煙霧似的云彩,在山澗里翻騰滾動起來。接著,清脆的雷聲從不遠處傳來。我被眼前的情形弄得不知所措,按常規,雷雨天是不能登高的,何況是在海拔一千八百米的黃山天都峰!可眼見就要登頂,總不能半途而廢吧? 縱然憂心重重,我還是決定搶在暴風雨到來之前登頂。 妻和女兒見我決心一定,也不再猶豫,一面互相勉勵著,一面高呼著“氣可鼓而不可泄”,向山頂發起了沖擊。 下午五時多,我們終于自豪地站到了黃山天都峰的極頂。這是何等美妙、壯觀和奇險無比的世界!方圓十多平米的山頂上,橫躺豎臥著幾塊巨大的連山石,從石縫里長出的黃山松,舞弄著婀娜的身姿,爭先恐后地伸向崖頭。貼著連山石的邊緣,一排年頭已久的石樁上拴著兩根粗壯的鐵鏈。令人驚愕的是,鐵鏈上鎖了成千上萬把的鐵鎖,據說,這是情侶們在峰頂上山盟海誓后留下的“同心鎖”,鑰匙被扔下山谷,以示百年結好,永不返悔。望著這些鎖子,我和妻既驚訝又激動,我們相信,這里的每一把鐵鎖都在講述一個動人的故事,而浪漫的愛情自有永恒的魅力。 順著護欄向前看去,遠處的群山象排列在展覽館里的沙盤上,錯落而有致。偶爾有高大的山峰沖出沙盤,摩天而立。俯視腳下,緊挨山腰處飄落著大塊的乳白色云團,透過尚未彌合的云隙,我們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擎著,直送到半天空。這不禁使我大發思古之幽情,憶起了北宋宰相寇準詠華山的詩句:“舉頭紅日近,俯首白云低”,暗想若寇老爺當年也來天都峰,少不得再吟一遍了。 大自然的造化令我們一迭連聲的贊嘆之外,更感到心驚肉跳。縱觀蒼茫,人間天上原來竟是這樣的遠在千里之外,又近在尺尺之間。不知怎的,我突然擔心腳下的這塊方寸之地,會不會轟然坍塌下去,要知道,它已經單臂倒立的支撐了幾萬萬年了,該不會突然的困乏了吧? 說話間云團象被風吹散一樣,開始快速地上升,天地間立時變得灰暗。我真慶幸剛上來時,就借著天邊的亮光進行了拍照留念,要不,真該在這兒留下一份遺憾了。這會兒天不留客,我們趕緊取道下山。 下山的道是直奔玉屏樓的,由于要走一段“鯽魚背”,也不免使人心存驚懼。 “鯽魚背”是兩山間一道極窄的山梁,長約三、四十米,與其說象魚背,不如說象刀背,兩邊是深不見底的絕淵。修路工人事先在山梁上鑿石打樁,扯上了鐵鏈,從而保證了游人的安全,但兩邊無底的深澗仍然叫人心驚膽戰,故而游客們在此往往裹足不前,若不是因天色晚急于趕路,我只怕也要三思而行。 過了“鯽魚背”,霧色變得更濃,四野里顯得凄然瀟瑟。深澗里竄上來的風,刮的人幾乎要飄起來。沉默了半天的雷聲,又重新響起在頭頂。看著暮色將臨的山野,我斷定暴風雨就要來了。 我們加快了下山的步伐,但陡峭如梯的山路使我們不敢吊以輕心。在一約70°的陡坡處,瓢潑的山雨終于趕上了我們。一時間電閃雷鳴,大雨滂礴,我們頓時變成了落湯雞。妻和女兒走得慢,與我相距十多米,因風雨太大,她們使勁抓住臺階上的鐵鏈。這下可急壞了我,要是雷電落在鐵鏈上,可就要釀出大禍。緊急中,我拼命地朝她們大喊:“快松手,不能抓鐵鏈!危險——”,怎奈風聲、雨聲和噼啪作響的雷電交織在一起,她們一點兒也聽不見。我只好折返身子,奮力向她們跑去,在相距七八米的地方,母女倆終于聽見并明白了我的意思。雖知剛一松手,大風便把她們掀翻在臺階上,我的心登時懸到了嗓子眼,真怕她們跌下來。這段路狀如天梯,要是收不住腳,后果將不堪設想。 還好,經過一陣緊張的掙扎,母女倆總算控制住了自己。當風雨聲漸漸小下來的時候,千百條山洪又象亂箭般地竄向溝底,好在水不大,并不妨礙走路。經受了這場暴風雨的洗禮后,我們又欣然上路了。 奇怪的是,此時的我們,心情竟格外的好。驟然的山雨,不僅未使我們感到沮喪,反而平添一番情趣。漫山遍野里充滿負離子的清新空氣,使人頓感心曠神怡。我揣想,這也許就是人們喜愛游覽名山大川的原因。它的強身健骨、鍛煉體魄的功能,確是城里那些價格昂貴的健身房和藥店里的靈丹妙藥難以比擬的。那變化莫惻的景觀和爽神清心的意趣,也為那些妝扮豪華的酒巴和游樂園所不及。 當天晚上,我們趕了一段夜路,住到了黃山最高峰——光明頂。第二天又游覽了北海、西海和風景綺妮的始信峰,領略了黃山之秀、之險、之奇、之美。返回的路上,我禁不住向已上中學的女兒和身為教師的妻吟起了剛剛草就的大作——《黃山頌》: 平 生 喜 游 山, 足 跡 遍 群 岳; 今 登 天 都 峰, 始 信 黃 山 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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