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含義的幾種解讀
哈爾濱,一個只有百年歷史的城市,城市名稱的含義卻撲朔迷離。先后有過“曬網場說”、“阿勒錦說”、“人名說”、“榮譽說”、“羊肩胛骨說”,最后定格為“天鵝說”。最近,哈爾濱日報新聞研究室主任趙力先生,在通讀《吉林通志》等歷史資料的基礎上,提出新的“官渡說”,作為一家之言。
今日哈爾濱
百年哈爾濱地名含義撲朔迷離
在中國大城市中,名稱含義如此撲朔迷離的,只有哈爾濱。
趙力先生是地方史研究的專家,一直關注著哈爾濱地名的爭論,并提出了自己的“官渡說”。
據趙力先生介紹,把哈爾濱地名弄得撲朔迷離的“罪魁禍首”,是俄羅斯采礦工程師阿奈魯特。這位對滿語一無所知的沙俄殖民主義先驅,在他1898年出版的《1896年吉林下航記錄》一書中,這樣說道:“哈爾濱為滿語的‘曬網場’或‘當地某一名大地主人名’的稱謂。”他是怎樣知道這些信息呢?沒有交代。接著,東省特別區東陲商報館在1922年出版的《哈爾濱指南》響應了“曬網場”之說。從此,以訛傳訛,一直延續到上世紀70年代末。
哈爾濱是曬網場(又叫晾網地),這一點本不錯。在清朝,松花江的鱘鰉魚和大白魚是朝廷指定的貢品,當地衙門設立官網,指派漁民在江上打魚,并把部分江岸劃為晾網地,供他們休息、耕種、曬網。但是,阿奈魯特憑著想當然,把哈爾濱說成是滿語“曬網場”,就未免失之輕率了。
對阿奈魯特“曬網場說”,首先提出不同意見的是民初學者、吉長報社撰述魏聲和。他在出版于民國二年(1913年)的《吉林地志》中,闡述了自己的觀點:濱江縣,土名哈爾濱。“蒙人以此地草甸平坦,望之如哈喇,蒙語因稱哈喇濱。”這位江蘇漢族人,缺乏東北少數民族語言知識,他的另說,自然就失去了說服力。1922年,東省特別區東陲商報館出版了《哈爾濱指南》,采納了阿奈魯特的“曬網場說”。
1978年,滿族學者關成和振臂一呼,用他的“阿勒錦說”徹底否定了“曬網場說”。“阿勒錦”是滿語,也是它的祖語女真語,一位黑龍江省滿語專家曾翻譯為“公水獺”,后來,有人發現更權威的解釋,即:名譽、榮譽、聲譽等。清朝宗室學者奕賡在《佳夢軒叢著》中解釋為“流芳之芳”。
“阿勒錦”又作“藹建”,見于《金史》,是遼金時代哈爾濱地區生女真人完顏部的一個村莊。公元1096年,金穆宗盈歌曾在那里親自迎接凱旋歸來的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如果此說成立,哈爾濱的歷史可上溯近千年。但是,這一新論太過浪漫,缺少科學的支撐。大家知道,在遼金時代的哈爾濱地區,一度城鎮林立,村屯相望。海陵皇帝遷都燕京,金源內地走向蕭條。接著遭逢元兵侵掠,明代廢棄,清朝封禁,金代的文明傳承基本上徹底切斷。絕大多數城鎮、村莊消失了,就連恢弘的金上京會寧府、軍事重鎮寥悔城,都化作廢墟,漸漸地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一個小小的阿勒錦村何能獨存?
關成和先生的“阿勒錦說”沒有站住腳。
美麗的“天鵝說”成為官方說法
中央大街夜景
趙力說,用一知半解的滿語(及其祖語女真語)知識,來研究哈爾濱名稱的含義,本來就力不從心,而浮躁的學術氛圍,使討論陷入了文人攻訐的泥沼。趙力告訴記者,王禹浪和紀鳳輝是研究地名的熱心學者,他們留給家鄉兩本著作,一本是紀鳳輝的《哈爾濱尋根》,一本是王禹浪的《哈爾濱地名含義揭秘》。文章都充滿激情,也不乏火藥味。最后,王禹浪先生洋洋灑灑的“天鵝說”,成為這場爭論塵埃落定的絕響。
趙力認為,禹浪先生為“天鵝說”作出了很多努力。他把哈爾濱與滿語“天鵝”聯系在一起,充分表現出他熱愛家鄉、熱愛自己民族的潛意識。然而趙力并不認可“天鵝”說。他說:首先,在清代哈爾濱地區,滿語對祖語女真語的繼承,是口語化的。天鵝的女真語直譯漢文“哈爾溫”,與“哈爾濱”不存在任何繼承關系。
其次,清代的官方漢語與宋元明的官方漢語也是有區別的,這種區別也必然反映在對滿語和女真語的翻譯上。比如:“金”,在宋元時代被直譯為“按出虎”或“阿觸滸”,在清代則直譯為“阿什”;“狼”,在宋元時代被直譯為“女奚烈”,在清代則直譯為“鈕祜祿”;“雷”,在宋元時代被直譯為為“阿典”,在清代則直譯為“阿克占”。還有“天鵝”,在宋元時代被直譯為“哈爾溫”,在清代則直譯為“噶魯”。由此可見,我們直接向女真語求證哈爾濱含義,無疑是在緣木求魚。
再次,滿語也存在方言。例如,“雷”的北京滿語發音為“阿克占”,黑龍江滿語發音為“阿個東”。這一點,我們必須給予充分的注意。趙力說,全國最權威的黑龍江省滿語研究所的專家們,在媒體上保持緘默,是出于治學的嚴謹。
從一些資料中發現,“天鵝”的北京滿語發音為“噶魯”。雙城一帶滿族人的發音是“哈摟兒”,當地的水泉鄉有個村子就叫“哈摟兒窩鋪”。“噶魯”或“哈摟兒”,直接音轉為哈爾濱,似乎不大可能。
趙力說,阿奈魯特在他的《1896年吉林下航記錄》一書中,還說過這樣的話:哈爾濱“或‘當地某一名大地主人名’的稱謂。”他的這句話,一直被人們所忽視。民國以前,用姓氏和人名命名是哈爾濱地區地名的特點之一。對這一規律并不熟悉的阿奈魯特,認為哈爾濱為“當地某一名大地主人名”的稱謂,應當說不是憑空杜撰。但是,我們目前還找不到支持這一說法的佐證。不過,我們也不應該武斷地否定阿奈魯特的“第二說”,萬福麟監修的《黑龍江志稿》記載,這一帶少數民族中有姓“哈勒斌”的,“哈勒斌”與哈爾濱土語發音完全一致。我們不能排除這一可能。
在王禹浪《哈爾濱地名含義揭秘》一書中,影印了一張彌足珍貴的清末《黑龍江輿地圖》,上面標有“哈爾濱”、“大哈爾濱”、“小哈爾濱”三個地名。這就使哈爾濱這個名字更加撲朔迷離。
王禹浪先生認為,“《黑龍江輿地圖》中所標注的‘大哈爾濱’、‘小哈爾濱’,民國以后則被轉寫成‘大嘎拉哈’、‘小嘎拉哈’。”“嘎拉哈”是滿語,就是豬、羊、牛的膝蓋骨,“搋嘎拉哈”是滿族女孩最喜歡的游戲。但是嘎哈不是嘎拉哈,嘎哈是滿語“烏鴉”的意思。
趙力說,為了尋找這兩個地名,他認真查閱了《吉林通志》——這是有清以來,經過長期準備,修于光緒十七年(1891年)、付梓于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的吉林省第一部官修的省志。在《輿地志》中找到了大、小“嘎哈”。其《輿地志——賓州廳》(當時阿什河中下游均隸屬于賓州廳)載:正西迤北距廳“一百一十八里鑲紅旗屯,一百二十二里達子營屯,一百三十里小嘎哈屯(即今阿城區小嘎哈屯),一百三十三里楊木林屯,一百三十五里義興泉屯,一百三十六里馬家店屯,一百四十里趙家崴子,一百四十五里大嘎哈屯(即今成高子鎮),一百五十里摩琳街(即今莫力街)……”
鑒于記載詳備的《輿地志》沒有出現大、小哈爾濱和大、小嘎拉哈,以及以地望珍之,可以斷定大、小嘎哈,就是大、小嘎拉哈和大、小哈爾濱。
《吉林通志》的“官渡口”
哈爾濱的含義到底是什么?有人說是小漁村,有人說是小集鎮,都來自于想當然或道聽途說。趙力根據《吉林通志》的相關記載,提出“官渡”說。趙力告訴記者,自己的研究不是想否定誰,而是提出一種更接近事實的說法,讓專家們參考。
哈爾濱龍塔
光緒十七年,哈爾濱地區(其中馬廠甸子屯、拉拉屯以東歸賓州廳管轄)隸屬于雙城廳,是雙城的偏遠鄉村。令人奇怪的是,村鎮記載甚詳的《吉林通志》,在雙城廳下卻沒有哈爾濱的名字,在那個方位上出現的地名標志是“官渡口”。
《輿地志-疆域中-雙城廳》:“正北迤東距廳(今雙城市雙城鎮)……九十里登李屯,九十五里陳家洼子屯(今道里區新發鎮五一村陳家洼子屯),一百里大亮子屯,一百一十里古家窩鋪,一百二十里長溝子屯,有松花江官渡口,通黑龍江呼蘭廳路”。
《輿地志-疆域中-賓州廳》也如此:“西北距廳(今賓縣賓州鎮)……一百四十里偏臉子屯,一百四十五里石人溝屯,一百四十八里荒山嘴子集,迤北十余里,有松花江呼蘭河口、官渡口,通黑龍江呼蘭廳等路,一百五十里馬廠甸子屯,迤北一百五十三里孫家屯”。
上面的一些地方,有的還在,有的已淹沒于都市中。趙力先生曾到《輿地志》中出現的村莊實地考證,得出的結論:“官渡口”就在今天的防洪紀念塔下,中央大街就是當年官渡口的棧道。
趙力說,為什么史官沒有在雙城廳下標明哈爾濱船口?用疏漏來解釋,顯然是不客觀的。我認為有這樣一種解釋還可以說得通,那這就是“哈爾濱船口”為漢語“官渡口”的滿漢合璧詞組。
“滿漢合璧”——花名用滿語,屬性用漢語,是哈爾濱地區地名的一個重要規律,也是滿族文化與漢族文化交融的體現。比如松花江,松花,是滿語;江是漢語。阿拉楚喀城,阿拉楚喀是滿語,城是漢語。呼蘭縣,呼蘭是滿語,縣是漢語,等等。
如此,“哈爾濱”的“哈爾”,應該是滿語,它是什么意思呢?據老前輩金啟孮先生在富裕縣三家子屯收集的地方滿語單詞,“官”的發音為“哈楞”(北京滿語發音為“哈番”),特別近似哈爾濱的土語發音“哈拉”。“濱”是漢語文言“津”的音轉,即渡口。這在《金史》上可以找出類似的佐證,《臘醅、麻產傳》中,有一個渡口叫“妒骨魯津”,大致方位就在今天哈爾濱沿江南岸。
如此,趙力提出新的哈爾濱地名含義觀點——“官渡說”。
趙力告訴記者,最近,他意外地得到俄羅斯人寫于19世紀初的一篇紀實文章《初到哈爾濱》。有幾段話很有意思:
哈爾濱這個名稱,就其起源有多種說法。哈爾濱沒有有關它的漢文記載,只不過是根據發音而寫出來的。它來自滿語,意為“淺灘”、“渡口”。
趙力認為,“渡口”的記錄是接近正確的。
趙力說,按照1900年出版的官修的《吉林通志》記載,官渡口的位置在“長溝子村”下游附近,又說長溝子是駐軍的“卡倫”,俄羅斯人也看見了,稱之為江畔清兵營盤。
《初到哈爾濱》原文寫到:“4月12日,我們幾個人在希德洛夫斯基帶領下,乘坐騎去松花江邊。在高崗的邊緣,即后來稱之為新市街的地方,困惑使我們停在那里。眼前很遠的地方,可見到松花江及沿江狹窄的高地,可以看清一座炮臺。后來建成的松花江火磨就在炮臺的位置。現市立公園還有幾座草房,傅家店也無非是有三五座草房的小村子。在沿江高地和高崗之間是一片廣闊的生長蘆葦的水面,其間露出滿是荒草的小島。路在哪里?翻譯向在田間耕作并以極大的興趣注視著我們的中國農民問路。這些莊稼人告訴我們,沿高崗向東才能下坡并找到去江邊的路。路上盡是水洼地,但畢竟把我們引到江邊高地。”
這些表述是客觀的,《吉林通志》也反映了當時的荒涼,1900年,哈爾濱從西河溝到道外一帶,只有長溝子屯、馬廠甸子屯。顧鄉、正陽河、傅家店、四家子均沒記錄。俄羅斯人的“別無選擇”,也間接地告訴我們,當時根本不存在“哈爾濱村”,沒辦法,他們只好到比較近的香坊燒鍋駐扎。俄羅斯人的這個說法,與《吉林通志》吻合。
趙力說,最近他讀到了俄羅斯人拉麗薩·克拉夫琴科1989年撰寫的文章《追溯哈爾濱的由來》,文中利用了大量俄羅斯人記述的資料,對哈爾濱“官渡說”有所補正。文章說:“有一種觀點,認為它是滿語,意思是‘渡口’。從本質上講也合乎邏輯,因為什德洛夫斯基選擇這個地方建橋……”1896年,俄羅斯旅行家阿涅爾特·埃·埃在滿洲河流域游歷,之后記錄到:“哈奧濱是阿城市(即阿勒楚喀城)的碼頭。”俄羅斯人頭一個單詞發音不準確,因此在俗語和公文中開始把指揮基地稱為哈爾濱。
趙力說,俄羅斯人的這些記述,客觀上對他的“官渡”說給予了佐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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